收拾家里的书架,清理书籍垃圾时,发现了2010年3月18日爱人因为消化道大出血的抢救记录,几页纸的记录,是我在重症监护室的电子门外陆续记录的,这几页草稿见证了一场生离死别,见证了我们与死神的较量,见证了我对生命的呼唤,见证了我对爱的呼唤,这一段记录见证着我们的深情,14年过去了。
第一章:血光溅影
我的一生,我的职业有一大半时间是与病人打交道,在与死神做交易,与白衣同进,与血光共舞,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与血光共舞,真正的血光溅影的惨状、出血画面发生在我的爱人身上,永生难忘。
发生祸起那天,绝望的那天,真的是生命最黑暗的一天。难道祸起萧墙,隐约忽然想起,我在我的QQ日志里写过,我和我的爱人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爱实验室,我爱我自己。祸起萧墙,难道是我们不再相爱了,不再相守了,要分别了?
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相信一切唯心的东西,我只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们有足够的爱,我们的爱会起死回生,我们会一起回家。
2010年的3月18日晚上7点,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爱人的晚饭,用不同的方式焐着几碗饭菜。我换好锻炼的服装,出去锻炼了。这个时间是我多少年来雷打不动的锻炼时间,因为我写作了一天,这个时间是属于我活动筋骨,放松、放飞的时间。我下了电梯刚走出小区的马路,刚好碰上爱人下班回来。
这天是我的爱人小芳第一次按照正常时间下班回来。自从2010年1月4日接受了公司新的研发项目以来,他没有在9点以前回过家。那天我正出门锻炼在楼下碰见他,我高兴地说:“傻帽,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然后我又高兴地说:“傻帽,饭捂在饭捂子里。菜自己热一下就可以吃,你自己先吃,吃完你就洗澡休息,我回来收拾锅台。”我与爱人交代了饭菜的事宜就快步走到自己的运动场,我的舞蹈老师已经早早地等候了。今晚我的舞蹈老师有新任务,我们要训练新的舞蹈动作。
我们在舞场尽情地挥洒着汗水,激情地展示着魅力,我的舞蹈老师耐心地纠正我的一些不规范的舞步。
每天的锻炼时间我们俩厚厚的内衣全部湿透,毛衣也是湿漉漉的。如果要是在春、秋、夏天,那就是一对从水里捞出来的水人。这个感觉是我最最陶醉的感觉:挥汗排毒、训练柔软、陶醉乐感、激情舞姿。(那时儿子在国外)
与时间的指标,爱人今晚回来的早,我也就没有耽搁,完成一个半小时的训练时间指标,我和老师匆匆拜拜,我早早收拾汗衣服就回家了。
锻炼的时间8:30结束了,慢悠悠的我,一身汗的我,轻松愉快的我,一回家见到满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因为回来还要洗澡、吃饭、收拾锅台碗筷、晚上我还要继续做自己的作业、完成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学习任务。我每天晚上没有在12点以前休息过,基本都是凌晨以后才休息。
那天我8:45分回到家里,家里一片漆黑,我大声说:“傻帽,怎么这么省电,不开灯干嘛。”没有应答。我又自言自语:“喂,傻帽,在洗澡吗?”我转弯进入淋浴间,一看,没人。我想:爱人不在洗澡,可能出去买烟去了,这也是他经常干的事情,这烟瘾上头,就是不可阻挡的诱惑,那时爱人是烟君子。
于是,我准备自己吃饭、洗澡、收拾锅台。这时,我什么也没有干,就卷起毛衣袖准备干活,一想,先洗个澡,我拿起一条大浴巾进了洗澡间。
一拐进卫生间,发现卫生间的灯是开着的,我又嘟哝开了:“卫生间没人,怎么灯不记得关?干啥去了呢?”
突然,我走进我家又大又白又干净的白磁马桶准备坐下去,吓了我一跳,马桶里一道血光罩住了我的双眼,我擦了擦眼睛,重新瞅着马桶里面的东西,这是什么?是一片血迹!马桶里一滩血刺激着我的眼睛,我确认一下,定神努力睁大双眼,是的,白磁马桶里鲜红的血,白磁周围溅喷着血色的花朵,一朵一朵。
马桶上的一片血迹,我的双腿立马就颤抖起来,我心里明白了,出事了。我的爱人真的很聪明,他知道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澡,他把出事的信号留在我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后来知道他是很恐慌的自己打的去了医院)
我的腿顿时没站住,筛糠着,抖动着,我的头脑嗡的一下,天旋地转起来。我本来就有眩晕的毛病,一遇到突发事件的刺激就会犯病——眩晕或血晕。
我站立不稳,踉跄着走进卧室,寻找我的包包,摸索着我的手机在哪里?找到手机,打通爱人的电话,没有人接,我在电话这头嘶声力竭地喊着“小芳,小芳,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我。我继续拼命地打电话,忽然那头有了微弱的声音:“我在医院,急诊大厅05号急诊房间。”
我立即穿上棉衣,找到银行卡,钥匙,我的包包。我背上包包,装好手机,检查银行卡,检查钥匙在不在包里,双腿筛糠双手颤抖地锁好门,急匆匆地奔向医院。脑海一片模糊的我也不知道门锁了没有,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发病眩晕,下楼朝着离我家只有300米的这家医院,上海长征医院猛奔过去。
边走边打电话知道了爱人的位置,跑步到了医院,我在医院人山人海的急诊大厅,穿过酸瑟烟腥味儿的人群,找到急诊室,顺着数字门牌走进05号的急诊房间,在急诊室找到已经吊上止血吊针的爱人。
一进房间,我看到急诊办公室一片狼藉,都是爱人呕出的鲜血。房间里的桌子上、地砖上一片血光遮住了我的双眼,看见左边有一个小诊断床,看见躺着的爱人。我奔过去,爱人他当时穿的是黑色皮夹克,黑色衣服沾染着血迹鲜红鲜红色,右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中间的白地砖上血迹斑斑。
这时爱人又是一阵喷射性的呕血,新的血柱又一层喷在白瓷地砖上,好吓人啊。我赶紧走过去问医生,这是怎么了?医生忙着写,没空理我。我又回过头来抚摸着爱人的头问爱人,你这是怎么了?
爱人微弱地说:“一恶心,就想吐,一吐,吐出来的就是喷射状的血柱,可能是消化道出血了。晚上7点左右,我回家吃完饭,突然大口的呕血,几分钟后我打出租车进了上海第二军医大学附属医院长征医院急诊,进了急诊办公室,又是喷射状的大呕血,吐得医生办公室一片狼藉、一直在吐(呕血)......。”
我曾经在大内科工作,看见过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看见过呼吸道、支气管、胃部大出血,这样的病人很凶险,随时一命呜呼。这时医生走过来将写好的东西递给我,说,你是家属?你的爱人很凶险,不知道能不能止住大出血?哪里出血不知道,你赶紧去办留宿手续。今晚不能回家了,大出血还会重新再来。
原来,直到现在什么手续都没有办,医生就开始处理突发呕血,大量止血剂的吊瓶早就用上。这位医生是一位年轻的医生,带着眼镜,很俊,一边安慰我一边交代我:“阿姨,别紧张,我已经用上大量的止血剂,观察室的留院手续写好,你去补办手续,去交款,去办留院观察手续,你还得顺便就找个角落把这个诊断床推出诊断室,就在外面找个角落密切观察出血状况。
医生接着说:”有什么情况再来通知我,今晚我值班。”
这家医院是我国第二军医大的军医院——长征医院,我补办好各种手续,交上备用金,就开始协助各个辅助科室来抽血化验。趁着这个空档,我又回到医生办公室,问,能不能让我住进病房,再发生大出血会抢救及时一些。
医生仔细看看我,你在不在世上活啊,一张床位百人求。啊,我确实不知道看病的行情,更不知道还有这个歇后语——一张床位百人求。
这时候,我才仔细看了看这个急诊大厅,急诊大厅,病人十分拥挤和杂乱的喧嚣环境,像个火车站的等候大厅,熙熙攘攘的人,有家属大喊大叫,有病人呻吟呼叫,有臭味儿,有烟味儿,有闷汗腥味儿,比火车站候车大厅的味道难闻多了,脏乱差的病人席地而睡,脏乱差的秩序无人管理。
我们才50岁多一点,根本不知道进医院看病是个什么滋味。我走出医生办公室,找缝隙、找角落,终于发现一个角落,那是一个厕所边角的空隙,刚刚能放一张小推床。
我歪歪斜斜地推着小推床,我对爱人说:“你委屈一下吧,没有插脚的地方了,只有这个角落了,骚味很重。”我为爱人用押金借来一套白色卧具,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厕所骚味儿的角落。
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医生对我们很是关照,指导我办各种观察入院手续,还给我一张小推床,还教我去补办手续,交代我去交押金领床被子,否则病人夜里会冷。我再看看周围的病人,所有急诊的病人没有这个待遇的,都是席地而卧,或自家带的用具。这位医生不知姓啥叫啥,顿时我心存感激不尽了。
这一夜,由于止血剂的作用,由于爱人根本就不敢挪动舒展自己的身体,怕一动就会出血,一夜没有出血,他安静地睡了一夜。我站在他的小推床前一步不敢离,没有坐的地方,只有插身站着的微小空间,还要不停地让上厕所的病人。肚子咕噜噜叫着,湿漉漉的衣衫粘着,边上就是臭气熏天的大厅厕所,臭味熏天,这些我都没有在意,站着守了他一夜,只要不出血就好。(谁知就这样开始我两天没有空吃上一粒米,5天没有空清洗身上锻炼的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