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婚后第五个年头的时候,逄博的母亲到北京开会,临回晋南的前天晚上跟儿子和儿媳吃了顿饭。
席间闲聊,妈妈问道:“你们俩结婚五年了,怎么还不要孩子呢?”
没想到婆婆突然间问这个问题,方竖有些羞涩,也有些支吾。
逄博赶忙把妈妈的话接过来,说道:“我们现在还年轻,想再打拼两年,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物质环境,所以决定过三十岁以后再要孩子。”
逄博的妈妈略微皱了皱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成家立业生孩子,每个人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年轻人不能光顾着贪玩儿。”
妈妈的话算是敲打到了点上,逄博和方竖在生不生孩子的事情上,早就达成过共识:还没有过够二人世界。
卿卿我我的少年夫妻,既没有孩子的牵绊,又没有家庭养老负担,两个人都有一份收入不菲的职业,花儿一样的时光就像流水一样悄然而逝。
逄博把《边城》已经读到了第七遍:
翠翠见祖父神气极不对,就蹲到他身前去。
“爷爷,你怎么的?”
“天保当真死了!二老生了我们的气,以为他家中出这件事情,是我们分派的!”
有人在溪边大喊渡船过渡,祖父匆匆出去了。翠翠坐在那屋角隅稻草上,心中极乱,等等还不见祖父回来,就哭起来了。
读到此处,逄博停了下来。
方竖似乎还没有听够,可逄博有些倦怠了:“咱们睡觉吧,我明天一早还有个会。”
方竖有些不开心,她甩开逄博的左手,恼怒的质问道:“每天只读一点点,就说累,根本就是在敷衍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逄博本来有些倦意,此刻却被方竖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惹笑了,笑的他从床上滚到床下。
方竖从床上一个纵跃,跳到地上,她骑在逄博的身上,大声地喊道:“我是认真的,我真的生气了,你快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着急,方竖喊着喊着就流出了眼泪。逄博这才强忍住笑,把方竖抱上床,他一把扯住方竖的内裤,却被对方死死攥住,不肯就范。逄博还想像以往那样,粗暴、简单、直接地解决夫妻间的小摩擦,这一回,却被妻子拒绝了。
大概是察觉到方竖动了真气,逄博只好把扯内裤的手环绕到妻子的肩膀,把她使劲地箍到怀里,然后温柔地在她耳边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发誓,这一辈子,我只有方竖一个女人。”
又过了两年,生活一如既往地温馨与平静。
在公司的一次招待酒会上,方竖结识了一位国企副总,副总姓潘,叫潘广和。潘广和四十多岁,长了一副与他的大脸盘子相匹配的身高,相貌说不上好看,但也不难看。潘广和的眼神总是充满精光,像一个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内功高手。由他锃亮的眼神和宽阔的大脸盘组成的气场,使得他在这个年纪便得到赏识,并成为了重点培养的对象。潘广和会看手相,对星座也了解颇多,还能结合星座、属相和血型,进行综合概括。一场酒会下来,潘广和把方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灵魂,剖析的像是要剥光她似的。
潘广和攥着方竖纤细的小手,试探地评鉴:“在你矜持冷傲的外表下,有一颗热情似火的心,对这个世界上所有让你感动的东西,都充满深深的好奇,你想去伸手触碰,可是你的矜持和骄傲又让你却步不前,所以,你人生有一半时间都在纠结,纠结自己该往前还是往后,斟酌自己该偏左还是偏右……”
像每一个初逢大师的女人一样,方竖的视网膜上折射出潘广和眼睛里才有的精光,只剩下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此后不久,赶上方竖所在的外企裁员,业务和业绩平平的方竖理所当然地被裁掉。从不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她,觉得无所谓,工作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方竖待在家里闲了一个多月,便进了潘广和所在的国企,而且作为战略顾问人才被高薪聘任。
逄博说方竖的运气不错,每一份工作都是高薪的体面活。
方竖反驳说,运气只会光顾体面又有才华的人。
与方竖相比,逄博倒是很有事业心,两年来,他的律师事务所从籍籍无名,做成了小有影响力。逄博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不免有些疏忽妻子。尤其是在妻子被裁员那一个月,方竖开始学做烹饪,每顿晚餐至少做四个菜。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的逄博,要么不回家吃饭,要么对着饭菜食不甘味,导致方竖对烹饪很快失去兴趣。
有一天,方竖问逄博:“人家都说夫妻间会有七年之痒,我们会有吗?”
逄博正在埋头看一摞厚厚的卷宗,这是一个富二代的儿子强奸另一个富二代女儿的刑事案件,此案件社会影响面极广,备受各方关注。逄博是施暴男方的辩护律师,自打一个月前接手这个案子以来,感觉压力重重,他必须全力以赴地贯注自己的所有精力。律师事务所为这个案子,连续开了好几次会议,几个合伙人最终达成共识,这个案子做好了,可以让律师事务所再上一个新台阶。如果做砸了,势必会影响正在初步接触的几个大案件的委托。因此,逄博一个月以来经常加班加点走访取证,还要翻阅堆积如山的案件卷宗,从精神到精力都无法像曾前那样放在家庭和妻子身上。
直到方竖问他第二遍的时候,逄博才抬起头,朝着妻子茫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持相同的观点。方竖把自己正在擦拭的一只花瓶,使劲地拍在书桌上。花瓶在逄博的眼前碎成三截,把他吓得打一个激灵,赶紧问方竖有没有伤到手?
方竖把擦花瓶的毛巾扔到逄博的脸上,怒气冲冲地喊道:“你居然认为我们会发生七年之痒。”
逄博依旧一脸茫然:“什么七年之痒?”
方竖闻听,更加来气:“好哇,你压根就没有听我讲话,你是不是在心里正想着别人?”
逄博略有些不耐烦,他继续翻看手上的案卷,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最近工作忙,没工夫跟你扯淡。”
逄博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妻子。方竖手一挥,把书桌上的卷宗全都扒拉到地上,并夺过逄博手中的案卷撕个粉碎。方竖一边撕扯案卷,一边冲着逄博咆哮。逄博双手抱着头,揪住自己的头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过了许久,方竖的咆哮渐渐走弱。
逄博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可心,你赶紧帮我再复印一份女受害人7月13日在派出所做的询问笔录,嗯嗯……好的,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我二十分钟后到。”
逄博挂掉电话,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案卷资料,装进一只大文件箱里,准备出门。方竖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看着即将出门的逄博,眼神里掠过一丝愧色。她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出声,她惯有的骄傲不允许张嘴挽留,任由丈夫拎着文件箱跨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