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越野车在一条坑洼的土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南窝子村。坐在车里如同坐在船上,前后左右摇摆个不停。
小豪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心中不免惊喜,他问夏始之:“妈妈,农村是这样啊?”
文更生接着小豪的话,对夏始之说:“你差一点就在这里长大了。”
文更生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正是夏始之所思。她望着车后面扬起来的滚滚黄土,脑补着自己在这方土地上一步步长大的画面。突然,一个急刹车,车里的三个人的身体都往前倾覆,夏始之和文更生幸好都绑着安全带,后座的小豪则撞到前椅靠背又弹回车座上,小脸上挂满惊慌。
文更生放下车窗玻璃,冲着倒在车前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大声吼道:“我车里装了行车记录仪,别想跟我玩碰瓷。”
五十多岁的男人胡子拉碴,板着一张像是好久没有洗过的脸,从地上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对文更生说:“啥行车记录仪,在俺们这儿啥都不好使,恁快掏钱给俺瞧病。”
文更生说:“碰瓷你都不够敬业,距离我的车还有一米多远,你的伤在哪里?”
胡子脸倒也听话,坐在地上往车前挪了挪身子,说道:“俺受了内伤,肋骨断了。”
文更生被胡子脸气乐了:“人家都去大城市碰瓷,你怎么在家门口干这种勾当,就不怕乡里乡亲笑话?”
胡子脸说:“笑贫不笑娼,俺们这里没人笑话赚钱养家的人。”
此处已经快到南窝子村村口,文更生和胡子脸一问一答之际,村里已经有不少闲人围拢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冲着胡子脸喊道:“村里半个月没进外地车了,韩老三今日里好运气呀。”
另外一个年长一点的女人,冲着文更生说:“撞了人就别赖了,多多少少赔俩钱得了。”
其他人也随口附和,帮着韩老三向文更生要钱。
文更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指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夏始之,对村民大声喊道:“车里面坐着的这个人,就是你们南窝子村的,你们这回是武松抢了林冲,自家人打劫自家人了。”
夏始之打开车门,她的脚一落地,黄土面子就淹没了她的皮鞋。夏始之皱了皱眉头,她走到韩老三跟前,瞅了他一眼,对围观的村民们说道:“我叫韩春英,出生在这个村子里,我还有个姐姐叫韩春玲,你们认识吗?”
听完夏始之的话,围观的人群几乎同时发出一阵惊呼,先前那个帮腔的中年男人窃笑道:“韩老三,你碰了你小姨子的瓷了。”
韩老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夏始之看个仔细,说道:“还真挺像……俺听婆娘说过,说她有个妹妹,你这是打哪儿来?”
年长的女人跟着打趣道:“还是个有钱的小姨子,这车怎么也得值三四十万吧,直接送给姐夫得了。”
韩老三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上副驾驶,冲着车外的夏始之和文更生喊道:“妹子、连襟,咱们回家。”
村子中间的小胡同无法进车,韩老三让文更生把车停下,四个人下得车来继续往里走,进了一个很破败的院落。
韩老三指着四间老房子,对夏始之说:“你姐姐在屋里呢。”
接着,韩老三冲着屋里喊道:“春玲,春玲,你妹子来看你了。”
夏始之看了一眼四周,虽说都是农村的平房,但还算有模有样,唯独姐姐家显得败落。“吧嗒”一声屋门打开,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走出来,她望着院子里站着的三个陌生人,又瞅瞅韩老三,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韩老三急忙上前,牵过中年妇女的手,把她拉到夏始之面前,对她说道:“你以前不是提过你有个妹妹,被你娘送去北京了,你瞅瞅,你妹子回来看你了。”
中年妇女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握住夏始之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夏始之看了半晌,突然间,两行眼泪涌出眼眶,她嘴唇哆嗦着说道:“真的是春英,真的是春英,眼睛、鼻子、嘴巴,跟咱娘一个模子……”
透过中年妇女憔悴的脸色和凌乱的短发,夏始之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眉角眼梢,还有鼻子,真的跟自己有几分相像。按说,一个农村妇女有这样的长相,算是出类拔萃的,可是韩春玲的右眼角有一条斜过脸颊的伤疤,把一张俊脸生生给毁了。
韩春玲从炕上的柜子里摸索出一把卷的紧紧的纸币,抽出一张百元纸币,递给丈夫韩老三,让他去猪肉和韭菜包饺子。
韩老三接过钱,瞅了一眼文更生:“咱们连襟好不容易凑成块儿,得喝二两。”
文更生说得喝,便领着小豪跟着韩老三一起出门买酒去了。
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夏始之竟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除了那道丑陋的伤疤,还镶嵌着磨难镌刻过的皱纹,看上去浑象是一张五十岁的农村妇女的脸。
韩春玲似乎比夏始之放得开,她走近妹妹,伸出双手抓起夏始之的手,把头抵在夏始之的胸口,嚎啕着哭出声来。夏始之也不由自主地抱紧韩春玲,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血缘亲情的拥抱,眼泪也禁不住流下来。一对同胞姐妹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