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始之大概用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决定,她主动申请去公司的销售部。在行政部门工作,每个月拿得是平均工资,而市场部却是公司的突击队,有的销售精英曾经有个月拿过21万的销售提成。当然,销售部也是全公司最辛苦的部门。在市场化的社会里,想要别人选择你推销的产品,就得吃下别人吃不了的苦。夏始之所在的公司代理一款美国的保健品,这些年随着人们对健康养生的重视,国外保健品开始大行其道。

放下清闲饭不吃,主动要求去销售部,夏始之主要基于两点:一是要赚钱,二是回避申明才。其实,夏始之最初的想法是辞职,她想离开这家公司,以避免跟蔡萌萌和申明才打交道。可是,辞职再找新工作需要时间,而一个人支撑一个家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失业。因此,夏始之决定在公司里先换一份工作,换一份有挑战性、也能养家的销售工作。申明才在行政部,蔡萌萌在市场部,她则要去销售部。蔡萌萌和申明才这两个人,现在是夏始之恨之入骨的人,超过她对自己父母亲的憎恨。如果申明才没有趁她醉酒占便宜,她会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怀孕,也就不会把房子让给徐中来。至于蔡萌萌,她本想去找蔡萌萌理论,当面质问她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的尿液置换。可夏始之权衡再三,还是忍住了,因为蔡萌萌很清楚自己当晚没有回房间睡觉,她如果撒泼把自己和申明才的事情说出来,自己在公司里还怎么待的下去。曾经有丈夫有家庭的夏始之,把婚姻后积攒起来的勇气,随着婚姻的瓦解也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夏始之清晰地觉察到,她又回到曾经那个胆小、怯弱、唯恐被树叶砸破头的夏始之。甚至在耀眼的阳光下,她都能看见自己心底的那个黑洞,较之从前更加大,更加深了。

夏始之很清楚自己心底的黑洞,那是从小因为缺失亲情之爱造成的伤害。在福利院里,每当铃声响起,她的心里都会紧张,哪怕有些仅仅是吃饭的铃声,也会让夏始之坐在餐桌前抖动半天,甚至拿不住筷子。在十几年的福利院集体生活中,夏始之身边的小伙伴们时不时会被人认养,只有见到生人就害怕到哆嗦的她,没有人认养,大人们大概都觉得她有些神经质。在这段难熬的时光里,幸亏有明秀阿姨的悉心照料,一直到夏始之过了十岁以后才不那么怕生人。而福利院的孩子一旦超过十岁,也很少有家庭会认养他们。福利院剩下的二十多个大孩子,大都有肢体或精神方面的残疾,只有夏始之算是一个肢体和精神都健全的人。随着年龄渐大,夏始之出众的相貌也渐渐显山露水。明秀阿姨十分喜爱夏始之,鼓励她读书考大学,用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夏始之不负重望,高考时虽然没有考取名牌大学,好歹进了北京联合大学,并就读哲学系。她相信明秀阿姨的建议,用哲学帮助自己解决精神层面的痛苦。她在大一开学的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如果没有哲学,你将撑不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与众多80后有个性的女孩不一样,夏始之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个性,她就像一只吓破胆子的小白兔,惊恐地提防着周边的一切,她会提防新买的羽绒服藏着针,甚至提防呼吸的空气里有人为她混合了神经性毒气……

哲学并不是灵丹妙药,从小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伤害,在她心底掘了一个无底洞,仅凭哲学是填不满的。婚姻曾经为她心底的黑洞照进一缕曙光,她在婚姻的滋养中,渐渐的积攒了勇气和自信,开始像一个社会人一样面对生活。但是,婚姻的突然坍塌,又让她的黑洞陡然间扩张。夏始之觉得自己的婚姻已经不能用“失败”两个字概括,而是比失败更让人痛苦百倍千倍的构陷。因此,对于蔡萌萌和申明才两个人,夏始之现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她现在要把仇恨深埋进心底的黑洞,先赚钱。


在调去销售部的当天下午,夏始之去接小豪回家的路上,她对儿子说:“妈妈换工作了,以后会很忙,你得锻炼着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好不好?”

小豪紧贴着妈妈的身体,妈妈的身体随着公交车摇晃,他随着妈妈的身体摇晃。小豪许久没有说话,乘坐公交车是他跟妈妈最亲近的时刻,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从未像其他妈妈那样拥抱过自己,所以他很珍惜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紧贴着妈妈大腿的时刻。而妈妈却在此刻告诉他,以后他要自己乘坐公交车上下学,小豪的心里顿觉失落和灰暗。

今天的公交车司机大概是一个新手,一路上急起急停急刹车,夏始之不得不用双手紧抓住车厢里的拉环。她见儿子不作声,便用膝盖顶了顶小豪的身体,问道:“你听见了没有?”

不知道是为自己一个人上下学,还是因为被妈妈的膝盖顶的有些生疼,小豪觉得很委屈,他带着哭腔应道:“听见了。”

在小区门口,夏始之遇见正要出门的文更生。文更生说自己想吃爆肚了,他还主动邀请夏始之和小豪一起去。

夏始之有些犹豫,文更生低下身子问小豪:“那家爆肚的羊肉串不赖,你想不想吃?”

小豪点点头,说他也爱吃爆肚,还要拌进两份芝麻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