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科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早年当兵,后到国企工作,最后辞职经商,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商业策划公司的合伙人,资产千万,年入百万。
虽然经济条件不错,但是他却一直没有结婚。原因有二:一是身边围绕的女人太多,他早就花了眼,对伴侣的要求早已不是一般的高。二是这位兄台爱好太多又太危险,很难让心仪之人欣然接受。
范科早年受穷时爱好搏击,因为自己练起来几乎不需要什么花费,又可以锻炼身体。经济逐渐独立以后,他深深地喜爱上了极限运动,攀岩、冲浪、跳伞、翼装飞行、定向运动都爱得“死去活来”,在传媒的圈子里小有名气。
什么事情都要分两面来看,极限运动让他意志更加坚定,做事极重严谨,进而促成了事业上的发展;副作用是样貌出众而又体贴贤惠的女子,总觉得他这样拿性命如儿戏的人是没法依靠着过日子。传媒行业从来不乏美女所以对于大多靠近他,希望能结成伴侣的美女,他清楚那不是感情而多是因为财富。不是他舍不得钱财,而是这样不长久的相伴他是从内心里排斥的。已经四十出头,范科他仍然孑然一身,朋友们总是戏谑地说他是游戏花丛却一无所获。
今天的神农架景区天气很好,几朵白云有气无力地漂浮在天上,勉力强撑着抵挡阳光的炙烤,却变得越来越淡,像极了公园小贩手里故意精心制作的蓬松无比的棉花糖。
山下的广场上,很多穿着深蓝色夹克制服的人在忙碌。经过两天的布置,以中国红的主色搭配挽成白色云纹布艺装饰的展示场地已布置就绪,现场看起来庄重、华丽又不失特色。从海拔两千多米的山顶看下去,地面上宽大的广场缩成了一个醒目的红彤彤的小圆点。
原本范科用不着亲自到现场来督导,但这一次的商业项目体量很大,客户还是享有盛誉的国际企业,品牌展示活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媒体宣传和造势已经有了不小的社会影响,这远比算得出的利润更有吸引力。
活动中的品牌展示环节是重中之重,经过策划最终选定目前关注度极高的极限运动作为展示活动主题,由极限运动者身着印有客户品牌的飞行翼服自景区两千多米的高峰上从天而降,滑翔至低空时再排成队列展开印有标识图案的降落伞,降落在已经装饰一新的广场上。活动全程线上直播,当地几家媒体也会实况转播。参加翼装飞行的五名极限运动者都是公司高薪请来的专业人士,风险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规避。
对于低空翼装飞行而言,由于挑战者飞行高度有限,用于调整姿势和打开降落伞的时间仓促,飞行的危险性和难度极大。2020年,全世界敢于尝试这一冒险行动的不足千人,真正称得上“翼装飞行员”的也只有百余人而已。因此翼装飞行也被广泛认为是世界上最疯狂的极限运动,堪称极限运动的极限,说作死应该也不为过。
其实最早策划项目是准备利用滑翔伞的,但是几个合伙人中只有范科持反对意见,颇为讽刺的是合伙人中只有他一人爱好极限,尝试过翼装飞行,其他人都是养尊处优的二世子。了解的不同意,不了解的却坚持要用翼装飞行,无奈他一个人的意见无法左右其他合伙人,最终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作为资深的极限运动者,范科在上山前亲自检查了飞行装备,又叮嘱工作人员要在穿戴后再次仔细检查,避免出现危险。
“活动还有一个小时开始,请翼装飞行人员穿戴装备,工作人员做好排查。”毕竟这是公开的宣传活动,范科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又要在现场接待身份尊贵的嘉宾,只能通过对讲机再次提醒山上的工作人员。
“老大,刚刚一位特技员说腹痛厉害,状态很不好,怎么办?”对讲机里传出了范科最不想听到的话。
“都什么时候了才说?预备呢?”这种骑虎难下的场面不是第一次见了,都是提前有应急方案的。
“预备早上来电话说身体不太舒服,可能要来晚一些,现在还没有到。”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音量小了很多,范科甚至能感觉出电波另一端的人的心虚。
“让李总监活动结束后来找我。”以往也曾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但是有备选人员可用,活动顺利进行还是有保障的,但是这一次却很离谱。离活动开始不到一小时,现场转播的“长枪短炮”差不多都已经架好,范科只好叮嘱现场负责人员后乘着缆车去山顶当后备。
“装备在哪?”范科下了缆车一路小跑着到达起跳点,着急地问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
“老大,装备都准备好了,您真的要亲自上?”
“你这不废话吗,还有别的办法?”范科没好气地说。工作人员尴尬一笑,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
“范总,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真的是特殊情况都赶到一起了。”翼装飞行员的领队是位留着披肩发的美女沈冰云,二十多岁,人如其名,是纯纯的华夏古典美女,明眸皓齿,肤白貌美。之前活动中见过两次,范科对她还是很有兴趣的,但玩极限的人往往特立独行,也因为没有恰当时机,还没有深入了解和接触。
他每次见她都会想象着这个美女穿古装时的样子,应该与现在的英姿飒爽不同,必定是倾国倾城的那种。如此可以靠脸吃饭的外在条件还冒着风险做这行,看来对极限运动却是真爱。
“沈小姐,等事情结束咱们再谈,现在就不说了,你别有压力。”范科点到为止。
“很抱歉!范总,您没问题吧?”
“美女,把最后的‘吧’去掉。放心,不会拖你后腿。”范科眯起眼睛看着她,一边回答一边接着想象她穿古装的样子……。
“那就好。按既定顺序出发吧。我第一个,其他人顺序跟上,范总最后一个。”沈冰云好像看出了范科的想法,脸转向后。
“我第二个吧,正好有机会向沈队长学习。”范科的目的貌似不纯,但是沈冰云也没理由反对,毕竟是来帮她收拾局面。
“那好,顺序依次调整,大家做好准备。”
在工作人员帮助下,五人再次检查装备,依次走上起跳台。很快到了时间,听到工作人员发出信号,沈冰云第一个起跳,动作潇洒,没有一丝犹豫。范科紧随其后,跳下后注意调整姿态,保持距离,避开路线上突出的岩石和植物。
安全头盔是最新科技产品,不仅能起到保护作用,还有头盔显示器,路线、速度和障碍提示都能够及时清晰显示。很快速度就临近极限,范科视角紧盯着前方,也能感觉到周边的景物从余光中飞逝而过。几人按照头盔显示器上的路线指示飞行,不断调整着飞行姿态,保持着高度和队形。沈冰云虽然年轻,但在翼装飞行方面确实算得上是行家,范科的视线里她动作舒展、利落,路线把控非常精准。
翼装飞行的全程大概在4分钟左右,这点时间在地面上感觉很短,也就是抽根烟的功夫,但在飞行中因为以秒为计的高度紧张,却感觉很长。一路飞过,几十秒后全队按照路线规划盘旋而下,穿过一个又一个山体间的空隙,向着广场上标记的终点位置而去。
突然,范科右臂下翅膜感觉到了大幅抖动,显示屏中提示右侧横向风速加大,范科心头一紧,怕是遇到了山谷里的气流。附近的山谷连续几日都有监测,数据中并没有发现气流干扰的报告。
“沈队长,我感觉右侧有气流干扰,你呢?”范科在通讯器中呼叫沈冰云。
“我也感觉到了,今天天气没有异常,应该不是持续的气流,大家稳住,不要慌。”通讯器里传来了沈冰云悦耳的声音。
“感觉不太对,乱流是从右侧山脊方向来的,那是我们路线经过的地方,如果是侧身姿态会被掀翻的。”又感受了几秒钟,不仅右侧翼膜仍被来自右侧山脊风力的拉扯,双腿间的翼襟边缘也开始感受到了抖动。
“大家听好,使用备选路线,把握好姿态跟紧我。”可以看到沈冰云身体姿态开始向左稍倾,看来是要选择避过右侧山脊。这时右侧山风忽然加大,范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横移。
“沈冰云,快调整姿态,你这样会出危险的。其他队友看好时机,如果不好控制抓紧开伞就近降落。”范科话音未落沈冰云已经被右侧突然加大的风力吹到,姿态瞬间打乱,向左侧翻滚。来不及想太多,范科盯紧沈冰云的动作,上身尽可能上仰,强迫姿态增加高度后收紧翼膜,向沈冰云所在位置冲去。
“我来帮你,快稳定姿态!快!”
转眼间,范科已经滑到了沈冰云上面位置,他伸手抓住沈冰云的伞包上端,把腰间的卡锁拉出扣在了沈冰云的伞包的固定环上,然后张开双臂双腿,尽可能靠翼膜的阻力控制着身体姿态。沈冰云也借力稳住了身形,两人一上一下保持着一致姿态。
已经稳了下来,范科扭头看了下身后的队友,三个人已经找好时机开伞滑翔,红色的降落伞像一团团烈火挂在天上。他对沈冰云说:“我要打开锁钩了,准备开伞。”
他身体向右倾斜,右手快速按开卡锁塞回腰带,再次上仰脱离开沈冰云旁边,让出开伞位置。
“开伞!”正在他准备拉动降落伞拉绳的时候,通讯器里却传来沈冰云的惊呼。
“啊!我的伞打不开!”沈冰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范闲从没从她身上听过的情绪,怕是已经慌了。
没有时间说话,范闲看好位置,向她贴过去,靠近时左手一把揽过她的腰,把她紧紧抱住。右手拉动拉绳,降落伞从身后背包中弹出撑开。
“范总你放开我吧,一副伞经不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会一起掉下去的。”范科感觉到了怀里沈冰云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带着颤音。
“没别的机会了,就祈祷能平安落地吧。”范科的话说的凝重,经过无数风浪的他此时要比沈冰云沉稳得多。
事实证明,危急时刻的祈祷从来都没有什么卵用,他们仍被气流推向左侧山谷,对讲机里全是电流干扰的噼啪噪音声。范科一拳砸在头盔右侧显示器的控制开关上,关闭了眼前显示器上闪烁的红色叹号,向左侧山上看去,他发现左侧山体上有一个开口大约呈35度角的黑色洞口,洞口呈漏斗状,正是他们被推动的方向。
“靠!不是这么倒霉吧!”范科看着黑洞洞的山洞口有些失神了。
现实是范科今天就是这么倒霉,在临近山洞时,不仅是侧风的推力,山洞里似乎还有吸力传出,两人就像铁钉遇到磁铁一样贴向黑洞洞的山洞口。
“转过来,抱紧!”范科推开面罩趴在沈冰云的头盔旁大声呼喊,接着放下拉着伞绳的右手,右臂和左臂成环搂住沈冰云的腰。沈冰云先是“啊”了一声,却又听话地用左手绕过范科的右肩,揪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借力转了过来,接着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而他收紧手臂搂紧了她的腰。
眼前一黑,接着是呲的一声,两个人被吸入洞中,却因为降落伞被洞口的尖石划开后挂住,悬在了山洞口。伞布上的口子随着两人重量的吊坠,不断被撕得更大,两人不断向洞里一点一点的下坠。两个人不敢再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似乎是怕因为多吸入的一口气而会加速坠落一般。
下坠暂时停住,范科看不到伞布撕裂的情况,想必是伞布压线的部分暂时阻住了口子继续扩大。
范科右手把腰上的卡锁固定在沈冰云腰上,又慢慢脱下了头盔。
沈冰云左手推开了面罩,用带着啜泣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们走不掉了吧?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现在我们还活着呢,总是会有办法的。”他松开右手,让头盔自由落体落向山洞,既是想减轻一些重量,也想探探山洞到底有多深。但是过了两三分钟都没有听到物体磕碰或者坠落的声音。翼装飞行前,已经尽可能去掉了用不到的装备,以减轻飞行重量。他的身上本身就没有多少东西可以丢掉。现在发现洞深不见底,坠下去恐怕一点生机也不会有。
“山洞太深了,要是不能自救掉下去,我们怕是很难活。”范科本不想说,但是现在已经能够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了,恐怕在伞布被彻底拉碎前是很难得到救援的。
“我……我……。”
“妹子,我也不想死,但是我们这些玩极限的,早晚都会遇到这一天。没什么,就当浪够了歇一歇吧。”感觉沈冰云搂着脖子的手臂松了,范科摆过头看着她,头盔里那双大眼睛已经噙满泪水。
“我们……。”范科怕再说话刺激着沈冰云,硬是把下面要说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滋啦啦,嘶!
“抱紧了,咱俩好歹还有个伴……。”“伴”字变成了山洞里不断回响的余音,越来越远。
忽然间,范科感觉像飞了起来,沈冰云却搂得更紧了,从她头盔下露出的丝丝柔软的头发随着下坠的风拍打在他的下巴上、嘴唇边上,那感觉软软的,痒痒的,还带着一丝香味。周围的世界随着坠落一下子变黑了,黑得纯粹、极致,仿佛他们也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一会黑又逐渐变灰,灰得铺天盖地、无处不灰;一会灰又变得纯白,睁不开眼的刺眼的白,然后就一直白下去,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