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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药水味让人觉得闷躁，像有一股发霉的晦气老是在身边萦绕。
病房里，猫田帮男孩换上干净的病人服。护士第二次扎完针头后就走了，留下我们三个人。见四周没有人，我们倏忽趴在床边围堵了那个幽灵。
我们端详起男孩的五官，好奇地研究了起来。
“哇，长得就是人的样子，帮他换衣服的时候摸着也有骨头！”猫田惊呼。
“你说他会不会有超能力？比如考试可以帮我们满分，或者让王通图学长瞬间迷恋上我……对，迷香功之类的？”爱思托腮。
“作为幽灵淋着雨病倒了也太丢脸了吧，这么没出息会不会是病死的，从小体弱多病？”
咳咳——
幽灵男孩一声咳嗽，我们便跟弹簧般瞬间躲开。我瞥到男孩那双睁开的眼睛，碰上了迎上来的眼光，一个哆嗦往后挪了一步。
“醒了？”爱思一个箭步凑了上去，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脑袋一偏，“小弟弟你到底是人是鬼呀……哎呀这也不重要了，你到底有没有超能力之类的，或者我们的愿望能实现吗？比如我许的那一个让……”
“好了！”猫田扯开爱思的手，“没完没了，丧心病狂呀你，一点都不矜持！”
“为爱痴狂不行吗？”爱思横了猫田一眼，男孩好像没有听懂，两眼发愣没有说话。猫田缓慢地坐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个……我的那个愿望能实……实现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爱思的眼睛里燃起了怒火，朝猫田的胳膊拧了一把。只见猫田拧巴地转过来露出作怪的嘴脸：“我也很想知道呀！”
幽灵男孩的出现，把我们的好奇心都提到了喉咙口。无数的疑惑变成了谜一样的存在。
我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男孩，他脸色苍白，有点帅气地留了一撮头发往额头的右边倒，眉毛有点浓。脸颊很干净，只是眼神有点涣散。
“闭嘴啦，吵死了。”幽灵男孩的一句话瞬间就把我们给震住了，语气非常平静，带着点慵懒和不屑。
“我没听错吧？”猫田揉了下耳朵。
“就你最吵啦，睡觉的时候一直听见你的大嗓门。”
我心想死了死了，心想猫田肯定要开战了，爱思也是一副“这下死定了”的表情。只见猫田双手往胸前一叉，整张脸都绿了：“小屁孩你说什么？你是怎么死的？被毒死的吧！被吃了雄黄的白娘子咬死的吧！小小年纪嘴巴那么毒小心投胎变成一只腐烂的毒疮长在你妹的嘴上！”
果然吵起来了。
“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那让我上来干吗！不负责任的人类！”他愤愤地说，性格好像有点乖戾。
“这不就跟你来医院了嘛。”
“人生已经够无聊了，还要听旁人喋喋不休，生活实在是过得有点没意思。”幽灵男孩淡然地说。
“哎呀——啧啧，要死了！”猫田一脸错愕，看向同样傻愣住的我和爱思，咬牙切齿，“这是老人投胎来的吧！这怎么死的，是老死的吧！还‘人生’和‘生活’咧，我的亲爹呀大开眼界……”
“不得了，我们高中的题目说不定他都会呢。”爱思抢过话头，不知道又心怀什么鬼胎，“小弟弟你认识我们吗？”
男孩的眼睛掠过我们，摇头，听上去有点迟疑和冷漠：“不认识，你们谁呀。”
“知道自己死了吗？”
何颖雅学姐说过，他的父亲复活过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所以……
“嗯……为什么还要把我召唤上来呢，人生冷暖太难承受了。”又是淡薄的语气。
我们忍俊不禁，看上去顶多十一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好笑了，还有那种看破红尘的语气真是滑稽透了。但我的头脑又有点空白，既然是被召唤上来的为什么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呢，难道是因为召唤错人而失败的原因吗？
“你们笑什么啦笨蛋。”
“估计是孤独死的吧，”猫田不屑，无缘无故就结下了梁子般，脸和语气都很臭，“小人脸老人心，嘴又那么毒，肯定是没朋友孤独死的。现在是第几种死法了？我发现好像每种死法都很适合你呢，可以写一本死法大全。”
“好了，就别跟孩子过不去啦。”我终于插上了一句话。
“我才不小呢，我……”男孩可爱地嘟着嘴巴，“很快就要初中了。”
我忍着笑意，又听他意兴阑珊地说：“我是病人你们不应该给我一个清静的环境吗，留这个姐姐看我好了，那个姐姐先走，你滚蛋。”
男孩扎着针管的手高高地举起来，像个绅士般指着我“留下来”，爱思“先走”，猫田“滚蛋”。
“那你们先回学校换衣服吧，全身都湿透了。”我说。
“本少还懒得管你呢，住着老人灵魂的死屁孩！死屁死屁的！”
“我倒是觉得这种蠢萌蠢萌的样子怪可爱呢，弟弟你说对不对——”爱思怪腔怪调地给幽灵男孩抛媚眼，甜甜地拉着长音。
男孩盘坐在病床上，虎头虎脑地挠着头傻傻地一笑，露出白牙齿点头。
猫田冷哼了一声，爱思揽着他的肩膀走出病房，嘴里还念叨着：“你怎么可以惹救世主呢？你不想实现梦想啦？”
看着猫田和爱思的背影，我心中是忐忑的，忐忑得眼花，忐忑得不安。同时，也觉得抱歉——
如果我们不是拥有贪念，现在也不会出现这般摸不着头脑的境地。
我抬头瞥向窗外，才注意到夜空的雨还在细细地下着，但是看不见雨线，已经入深夜了。我站在窗台前想象着病床上躺着的人要是阿泽的话，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和场景，以后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
是紧张吗，还是重逢后的喜悦呢。
完全无法估测，因为结果截然不同了……我感到身体有点冷起来，回过头时发现男孩已经在睡觉了。
我轻轻坐在床头边，再凑近定睛一瞧：“这家伙眼睫毛挺长的嘛，真漂亮，怎么长的？”
没有征兆地，男孩陡然睁开了眼，又把我吓得挺直了腰杆。
“还让不让人睡啦。”迷糊又撒娇的声音。
“对不起。”
“没有错干吗要说对不起，养成这种习惯什么事情都会觉得是自己的亏欠啦，笨蛋。”
“比我小，不能骂我笨蛋。”
我不悦地堵了一句，男孩却一副老派的模样，佯装没有听见地闭上眼睛。我回味了刚才他说的话，想起了以往的生活里，貌似无论发生什么，我好像真的都是自己在责怪自己呢，总觉得是因为自己不讨喜所以才会被疏离。
可是我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小孩子的哲理……还挺不错的。”我苦笑起来。
“嘘嘘——”这时，猫田和爱思的两颗脑袋从门前探出来，召唤我过去。正如我所料，猫田和爱思也在为这个事的后果而着急，甚至摸不着头脑。
深夜的医院走廊虽然灌满了明亮的白炽灯光线，但仍然越感寂寥。
“那个小大人睡了吧？以后怎么办，把他往哪里搁？又不是宠物给个宠物屋就行，他现在看上去好歹也是个人呀，今晚先住这里，那以后住哪里？我们后天要开学了呀。”爱思拎出了一件难题。
“我们怎么就召唤失败了呢，怎么这么倒霉？不知道我们的其他愿望有没有受影响。”
是的，怎么这么倒霉呢。
“怎么就召唤出这样的一个东西呢？前不着边后不着地的，往哪搁？脾气又臭的一屁孩，麻烦死了，简直就是……”
累赘。
猫田说的这些话根本就没有恶意，他只是感到着急以及无法帮到别人感到自责，嘴巴上才会发狠，我们太懂他了。所以，他盯了一下我和爱思，没有把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爱思眼珠子转了一下，示意我们朝后面看。
我往病房门一瞥，幽灵男孩木然地站在那里，听到了我们刚才说的话。“你怎么醒了？”我慌忙问。只见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点滴瓶，示意已经滴完需要更换药水了。
他没有说话，两眼无神，少了许多杀伤力。他看上去很沮丧，还没等到我接话，就自顾自地朝里头跑进去了。
“哎呀，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人家小孩子自尊心很强的，肯定很受伤。”爱思指责猫田。
猫田耸了下肩膀，无奈之下我转身马上跑进了病房。
他肯定伤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