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昭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念头,随口一问,“你为什么一个人过除夕?你爸妈呢?”
这问题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之前齐简源跟他说过她的父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摆着关系不好。
他问这种问题不就是戳人家痛处吗?
余昭正想出口补救一下,阎芜开口说道,“他们不管我,我已经自己过了五年了。”
余昭有些惊讶,虽然他和家里关系不好,但除夕总归会在一起过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跑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复杂心情,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歉,“抱歉。”
阎芜没放在心上,原主早就在失望中淡然,她更不在意。
只是她看余昭这孩子刚刚在楼下的眼神不对,似乎透着死气,莫不是存了死志?
思来想去,她还是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妈是我爸的情人之一,我只是我爸的一个私生子,出生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几面。”
阎芜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余昭却是震惊,他从来没想过齐简源会是私生子,还有这样的生活经历。
当初知道她是女生的时候,她只说女扮男装是生活所迫,现在他好像能猜到为什么她要女扮男装了。
阎芜看到他惊讶的脸,轻笑一声,“很惊讶吗?”
余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很乱,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种成长环境下还能乐观向上,还能努力优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阎芜觉得余昭有些悲观主义,她倒是能猜到余昭问的什么为什么。
阎芜一挑眉,“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放弃我,我为什么要放弃我自己?”
余昭有些怔然。
其实他的成长里缺乏观念教育,余父在妻子逝世后,悲痛欲绝,后又忙着工作,根本没空关心余昭的情绪。
或者说,他当时真的有一瞬间是埋怨自己的儿子的,但真正冷静下来,他又怎么会真的恨自己的孩子。
只是余昭当时的缺憾已经形成了,没人关注他的情绪,又处在极为敏感的阶段,他能发觉别人对他的恶意,也会在心里把自己的错误无限放大,无法谅解。
余父工作忙,对两个孩子都不太关心,加上余昭自身的愧疚心理,导致余乾私下里对余昭的所作所为根本不会传到余父耳朵里。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余昭轻声问道,“你不恨他们吗?”
阎芜淡然一笑,“小时候会想为什么他们生了我却不好好养我,但是现在觉得也没什么。”
“他们给了我生命,虽然没有给我爱,但他们给了我很多人都无法拥有的成长条件。恨不恨谈不上,如果把时间浪费在恨他们身上,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余昭闭了闭眼,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良久,他开口问道,“如果你害死了最爱你的人,你会去死吗?”
阎芜看向垂下眼眸的余昭,后者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平静。
她心下有了计较,大概就是套用各个小说电视剧的套路,把余昭的经历猜了个七七八八。
“是亲手杀死还是意外?”
余昭垂眸看着地板,“意外。”
“我会好好活着。”
听到这个回答,余昭抬眸看向阎芜。
阎芜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迷茫和无助,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既然是意外,那最爱我的人一定是为了保护我,让我活下去才选择赴死。”
余昭打断了阎芜的话,声音有些急切,连称呼都颠三倒四。
“可是别人都讨厌你,认为是他害死了她,可的确也是他……”
“那就更应该好好活着。”
阎芜平淡的声音让余昭安静下来,妈妈死后并没有人跟他说过要好好活着,家里没有一个人关注他。
“她把生的希望给了你,你要带着她的期盼好好活着,因为足够爱你才会舍弃生命,她想看到的是你平安长大,而不是浑噩度日。”
“你没有害死她,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那只是偶然而已。”
你没有害死她……
阎芜这句话说的笃定,余昭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听得最多的就是余乾口中的“你害死了妈妈”,这些年的愧疚越积越多,加上他消沉的态度,他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可现在想想,爸爸看他的目光里不是责备,那是歉疚和无奈。
只是余乾越养越歪,这事他也有责任,如果不是面对余乾一次次伤害的放纵,那弟弟或许是个好弟弟。
余昭还想说什么,阎芜却示意他看桌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进门就随手放在了桌上,是静音,但现在屏幕上是爸爸的来电。
手机亮了一会儿灭了,余昭拿起来解锁,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爸爸发来的微信。
从“阿昭,你在哪呢?”一直到“对不起,爸爸错了,我把你弟打了一顿”再到“别吓爸爸,阿昭!”
余昭久违地体验到了父爱如山,还没有滑坡。
他失笑。
他往下滑,还有余乾发过来的消息。
“你在哪?”
“告诉我好不好?”
“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
“只要你回来,怎么打我都行!”
……
“哥,求你了,回来吧。”
余昭心里的触动不小,余乾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喊过他哥了。
“回家吧。”
余昭看向一旁的阎芜,怜悯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还没开口,阎芜提前拒绝,“不去,我喜静。”
余昭:“……”
余昭走后,阎芜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会儿,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她的话疗技术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好像不止一次了吧。
她压下种种猜测,关掉电视,睡觉去了。
一个安静而又祥和的春节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初一上午,阎芜打开门又看到了来拜年的余昭。
寒假过得很快,开学后学习紧张起来,阎芜学着不费力,就是余昭转性了,架也不打了,开始认真学习。
连带着胡铭贺都开始学。
班级里的同学们一看倒数第一第二都开始努力了,好家伙,不多做几套卷子对得起谁?
阎芜的班级是彻底卷起来了。
高中就在忙碌的学习中悄然度过。
高考结束后,阎芜报了首都的大学,她成绩好,最后学了医。
她也没改性别,索性就顶着男生活下去,反正改与不改也没什么区别。
余昭考的也不错,留在了省内的重点大学,学了工商管理,以后要继承家业。
胡铭贺考的不如余昭,但分数也够上余昭的大学,出乎意料地他没跟余昭选一样的专业,而是选了土木。
高考毕业后,大家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生活里也有了新的朋友,联系渐渐少了。
再次见面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五年。
阎芜被调到边城的医院里工作,却没想到来看诊的病人恰好是熟人。
余昭也没想到医生会是阎芜。
自从当初在医院阎芜与余昭之间的痛觉共享生命相连就消失后,他们的生活回归正轨,和普通人无异。
阎芜拿着化验单,明显的肠胃病,她看着对方,“看来这些年余同学没有认真干饭啊。”
余昭一下子笑了。
他成熟了不少,也俊美了很多,在商界颇有手段,也好久没有这样纯粹地笑过了。
以前的余昭像是消失不见了,但他知道,那个颓废悲观的余昭一直存在在他的回忆里。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暖阳伴在少年的身边,为他驱走所有黑暗。
只是年少的悸动早就随着时间的打磨逐渐消散,那份美好成了无法复制的回忆。
“没人管着,干饭不香。中午一起吃饭?”
“好。”
我存在的意义不是由别人评判定义,我存在于这个繁华美丽的世界上,不是为了让痛苦缠绕我的身躯,啃噬我的心灵,而是为了追寻光明。
纵使溺于黑暗,依旧相信世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