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说不清 道不明的太多,独独没有恨

长剑没入胸膛,血花四溅,污了剑身剔透的蓝,落在握剑的白皙手掌之上,染红洁白的衣袖。

顾玥在阿隐那双澄澈的眼中看到了痛苦、解脱、不忍、怀念以及那映着双眸赤红的自己。

那把刺穿阿隐胸膛的长剑正被她紧紧攥着,她悬于碧波荡漾之上,苍翠的山林环绕,明就一片生机。

偏生她身处其中,感到的只有无尽的寒意。

她杀了阿隐……

顾玥清晰认识到这件事是她做的……

睡梦中,她不再安稳,攥着被褥的手松松紧紧,被面已经皱巴巴的。

不断摇头间,顾玥猛的睁眼,心悸的影响下她只能不断喘息,以此缓解那不断涌上心头的罪恶。

她是惊回成独语的发起者,让所有人都入梦魇,却不代表她自己不会受到影响。

一场梦境,顾玥身心俱疲,仰躺着不愿意起身,她抬起白嫩的手掌,依旧干净。可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染了血,鲜红的血滴顺着指尖落在床单之上。

脏了……

明就是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能够看到鲜红晕开。

彻彻底底的脏了。

那是阿隐的血,是她亲手杀了阿隐留下的罪证。

现实和梦境。

真实和虚幻。

交织纠缠着,难分真假。

顾玥颤栗着,颤抖着,突然不知道梦中之人是满心满眼只有阿姊的阿隐,还是心怀悲悯普度众生的请荆大师。

她分不清她的这双手到底是不是干净的。

这是惊回成独语的真正威力,即便作为惊回成独语的创造者,也避无可避,只能深陷其中。

摆不脱。

顾玥早已忘记年幼时的自己为了什么创出这种毫无作用,伤人伤己的阵法,也记不得为何在不久前还要再镌刻一个出来。

屋外是木鱼敲击之声,一下接一下,不急不躁。

又有一些喧闹,熙熙囔囔、人来人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有之。

她能听到相对熟悉的魏家姐姐在说话,似是在招呼叔伯之类的亲戚做着什么事。

也能听到有人在致歉,说着一些满环愧疚的话。

轻羽蹭着她的鼻尖,飞廉不知何时在她的床头显了身影,像是觉察到她不同寻常的情绪,希望借此来安抚她。

顾玥迷茫了片刻,像是理清了思路,“你的主人呢?”

说话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像是要抚摸飞廉,又看到手上不存在的血气,慌忙收了回来。

异兽的声音如玉珠轻触,清脆悦耳,顾玥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能说:“他若没事,你就点点头。”

他们没有签订契约,顾玥是无法同飞廉互通心意的,她只能耐着性子,一句又一句地问着。

“魏姐姐还好吗?”

“请荆大师没受伤吧?”

“魔修跑了对吗?”

顾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她问着,企图以此来平复梦魇留下的罪恶感。

“我的镜子呢?有没有帮我带回来?”

飞廉又叫唤了两声,叼起枕边的绿色荷包,顾玥先是眼前一亮,又缩回手不去接,任由飞廉将那荷包放在她胸前的被褥上。

荷包压在被褥上,有些沉,顾玥不用打开查看,她清楚那是碧波镜装在其中的重量。

也不知是谁替她捡了回来,就放在她的身边。

“谢谢你。”

顾玥不需要飞廉的陪伴,又自己躺了良久,望着帐顶,不断地告诫自己:

“我没杀人……”

“杀人的不是我……”

“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房门被推开,魏青音将木盆放在房中唯一的一张桌上。

魏姑娘不敢太大声的说话:“苍公子说你醒了。顾姑娘,谢谢你唤醒我们村子里的人,来洗洗脸,可以吃饭了。”

“地阵只是暂时被我的天阵压制了,还需彻底破阵,你的乡亲们才算真正摆脱控制。”

顾玥没有告诉魏青音自己正面临的是什么,也没有洗脸,就这么将双掌浸在水中搓了又搓。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满盆清水被染红。

红色的水越发像是血液。

顾玥的五官扭曲,苦苦煎熬着,终是再也受不住,再也不愿看见。

“啊!”伴着她的尖叫,连带着盆一块被掀翻,清水洒的遍地。

顾玥能看到的就只有血液汇聚而成的汪洋。

“发生什么事了?”

率先冲进来的是顾玖,然后是苍枫。

请荆大师和村民们都站在门外。

不同的是大师的眼中含有不易察觉的担忧,而那些村民纯属是好奇屋里发生了何事。

顾玖缓缓蹲在顾玥的身边,顺着女孩儿的背脊轻轻拍抚着,言语轻柔:“三哥在……玥玥不怕……三哥在呢……有什么事告诉三哥好吗?三哥会保护玥玥的。”

“三哥!”顾玥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埋头在两膝盖之间,不让人看到她的神情,“我杀人了。”

“好多血!我怎么都洗不干净手。”

“到处都是血!”

“三哥哥……”顾玥攀上顾玖的胳膊,用力地攥着,“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是坏人!我杀人了!”

“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好红的……”

她不给人插嘴的机会,不断地说着,止不住的颤抖着,罪恶感翻来覆去,愈来愈烈,比睡醒时还要让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无法忍受。

顾玖询问地看向苍枫。

苍枫摇头示意,他们去村子的宗祠,顾玥从未动手伤过一人,更别提杀人了。

“玥玥……”顾玖的目光落回了妹妹身上,“你没有杀人,玥玥你听三哥说,你没有杀人,你不是坏人,不怕!”

“不怕啊!我们家玥玥还是那个最干净、最善良的顾五姑娘,什么都没变。”

“这里没有血,一丁点的血迹都没有,我们不怕!”

顾玖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哄小孩子。

小的时候,阿爹和阿娘就是这么哄着他们兄妹,尤其是顾玥,作为顾家唯一的姑娘,一旦难过了,多的是人围着、哄着。

“我、我真的杀人了。”

顾玖耐着性子:“那你告诉三哥你杀了谁?”

“是……是阿隐……”顾玥早已慌不择路,她年龄不大,阅历也少,藏不住这些事:“哥,我杀了阿隐……”

“我杀了他,可他看着我……他一点也不恨我!他为什么不恨我!”

“哥,我杀了他,他为什么不恨我?”

她反复问着,阿隐临死前眼里有太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多,独独没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