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蚂蚁走后,大蚂蚁并没有感到惊愕和伤心,因为现在再没有谁可以来威胁他的统治了。他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宫殿里踱来踱去,虽然敌手和隐患已除,但是夜的安静和孤独依然让他难以入睡。小蚂蚁在他的脑海里时隐时现,像幽魂一样不肯离去。大蚂蚁竭力不去想他,可他偏偏缠住他不放。他当时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把脑子里的敌人也除掉呢?他不知道,从上D至人类,甚至到一切有脑子的生物,至今还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头脑里的敌人和忧患赶尽杀绝,除非把脑袋砍掉。可以想见,大蚂蚁苦苦思索,也没能想出个什么主意来。
大蚂蚁难道真的对小蚂蚁恨到如此地步了吗?连大脑里也不容许他存在了吗?况且,他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危险了,他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他的无情和决心让人难以置信。而且,这种苛求和残酷在他梦醒之后变得更加不可理解。他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梦见了什么呢?也许只有这个梦本身才能解释清楚。
大蚂蚁是如此心急如焚、忐忑不安,可他身边却没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第二天晚上,他照样无法安睡。他只要躺下来,小蚂蚁就在他脑海里满脑子的爬呀爬,爬得他心里发抖、全身发痒、痛苦难眠。每次他试图躺下,不一会儿又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喃喃自语。无意间,他看到了墙角里一片枯黄的树叶,他急忙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布满了蛛丝,蛛网破裂,毫无规则,像是经过了一场猛烈的厮杀。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在他梦中好像也有这样一片树叶,他还隐隐约约地记得那片树叶与这片树叶有相同的形状、纹路和颜色,他不禁有些惊觉起来,难道梦中所见真是预兆。于是,他绞尽脑汁想把那个梦回忆起来,并且尽可能地恢复原貌。由这片树叶,他一点一点想起了昨夜梦中的事。当时,一只肥大的蜘蛛站在树叶的中央,大声咆哮着向他挑战。他被气得发疯,却想不出一个对付这恶魔的好办法。正当他无计可施时,他忽然听到天空雷声大作,闪电交加,一幅风雨欲来的景象。蜘蛛和蚂蚁一样是黑怕雷电暴雨的,一听到这恐怖的响声,就丢下叶片逃走了。大蚂蚁死里逃生,得意洋洋,朝着逃跑的蜘蛛使劲吐唾沫。而这时,小蚂蚁出现了,他和总指挥正夹持着那只逃跑的蜘蛛向他走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大蚂蚁吓得面色惨白,转身想逃,却怎么也挪不动身子,他只看见小蚂蚁和总指挥放开了那只凶狠的蜘蛛,放纵他朝自己猛扑过来。
大蚂蚁一病不起,茶饭不思,几近崩溃。而且他只要躺到床上,噩梦就一个接一个袭来。这种日子比起他从前受难的日子还要痛苦十倍百倍,那时候,他一心为了求生,倒忘记了其他一切的烦恼。而如今,他衣食无忧甚至是锦衣玉食,可烦恼却无穷无尽。他叫来了身边的近臣,吩咐他们出去找小蚂蚁,而且叮嘱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找回来。在他的意识里,他觉得如今自己一病不起和噩梦连连,全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所致。他不应该赶走小蚂蚁,小蚂蚁曾经数次救了自己的命,他不能这样无情无义,置自己的救命恩人于不顾。老天已经开始惩罚自己了,如果再不把小蚂蚁给找回来,自己的命很快就保不住了。
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臣子们回来报告的消息都是说“没有找到”。到后来,大蚂蚁一听到大臣来报告,就干脆摇头叫他们退出,他太绝望了,身体也日益消瘦下去,陪伴他的依然只有梦魇和孤独。
大臣们在一旁也无计可施。不管怎么安慰他,他都无法提起精神来。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们只得悄悄地为他备好了棺木,等着他叹完最后一口气。大蚂蚁对此却一无所知,他除了每天睁开眼睛看看墙脚那片熟悉的树叶,就是闭着眼睛冥想,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的身体快被焦虑煎干了,像树叶一样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片。
大臣们把大蚂蚁轻而易举地装进了棺材,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已经瘦得只有一张皮了。这口巨大的棺材是蚂蚁们自作主张给大蚂蚁准备的,在蚂蚁社会和人类社会一样,棺材的材质和大小是按照官位的高低、财富的多寡来区分的。虽然当时这个小小的王国由于大蚂蚁久病不起和疏于管理而财政匮乏,但是蚂蚁们还是耗尽倾国之财和举国之力为他们可敬的国王置办了这口重量级的棺材。棺材预备好了之后,他们就日夜守候在国王旁边,等待把这尊躯体放入他适合的空间。
国王对此虽然一无所知,但他却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似乎感觉到了人们对他的这种关心。有一天晚上,他还清楚地听到了几声窃窃私语,像是在讨论他死后把他葬到什么地方。他这才突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决定自己来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他叫来了一位老臣,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位对他忠诚耿耿的老者。他说他死后无论如何也不要把他装进棺材,他这一辈子,最害怕和担心的就是装入这种黑漆漆的匣子。他宁可被抛入大海随波逐流、被鱼吞食,或者被抛于荒野日晒雨淋、鹰啄鸦食,也不愿意自己被装入这种密不透风的容器。同时,他还告诉这位老臣,他希望他死后他们能够把他运到一片古老茂密的森林中去,让他永远静静地躺在那片潮湿的土地上,倾听生命的呼吸和律动,感受大自然赐给生命的悲欢离合。
这位老臣领命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大蚂蚁也放心地睡去,备受失眠和噩梦折磨的他,只想在自己永远睡去之前美美地享受一下安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