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詹世邦

华夏之地,大炎帝国。

九月,洛阳。

暖阳之下,洛水之上,碧波荡漾。

一阵微风徐徐,细柳温柔的摇曳,在岸边捶打衣物的妇人操着方言谈论家长里短,在水中野泳的孩童追逐打闹不时发出嬉戏之声。

她们似乎没注意到沿着河岸缓缓而行的百人队伍,即便这支队伍的成员都是盔明甲亮的赳赳武夫,即便队伍中的一架马车紫檀镶金,四匹白驹神武异常。

“唰!”

一双美若青笋的玉手掀开车帘,手的主人显然被景色和声音吸引了。

这是詹世邦第一次来到洛水之岸,哦,不,更准确的说是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来到沧浪洛水。

转眼已经半个月有余,其经历可谓是九死一生,只差一步起点就变成了终点。

“咕!”

碧空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孤寂的雁鸣,显然与眼前的一片祥和格格不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随着詹世邦一句诗情画意的感慨紧接着是一阵轻咳,

“咳咳咳……”

“贤弟,你的伤还没好吗?”

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原来马车上还有一位身穿华贵锦袍的威武男子。

“咳,哪有那么快好啊,这次大理寺刑牢之灾对小弟来说简直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詹世邦一边说一边轻锤胸口,然而只是几下,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他似乎又忘了胸前的鞭伤。

“义郡王殿下,这腐骨鞭的味道真是痛彻心扉,如同洛神居的烈酒一般。”

本该痛不欲生的詹世邦,竟然淡然的嘴角上扬。

“啪!”

义郡王宫羽诚突然用力的拍了一把身前的黄花梨茶案,

“这个大理寺少卿严德本真是胆大包天,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贤弟施以酷刑,等为兄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定要他好看。”

詹世邦微笑着摆摆手,

“算了,殿下,严大人虽然对小弟一番蹂躏,却也是受人鼓动,更何况他的心里还是装着大炎的。”

“那也不该严刑逼供,唉,贤弟,你的身体如此孱弱,他们还真下得去毒手……多亏苍天有眼,好人多福,最终你熬过了此劫。”

面对这番关切,詹世邦只能报以苦笑。

是啊!身体孱弱,詹世邦自己都纳闷为何重生之后成了这副样子,上一世的他虽然不是健硕大汉,却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鹿晗姐姐。

真是造化弄人!

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他是一名训练有素的优秀特工,虽然不像小说中的007那么牛逼,却也是安全局中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

直到被叛徒出卖之前,他从未出过任何纰漏,即便被捕落入魔窟,面对难以想象的恶毒刑法,他仍然能咬紧牙关,绝不透漏半个字。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秘密处死。

死后重生按理说是经典剧情,然而老天却跟他开了个大玩笑,重生的地点又是一间充满血腥、血污的刑讯室……

除了重生之人的身形和重生地点,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也不是富豪商贾,更不是文人墨客。

虽然詹家祖上也是大炎国的忠良,但是随着父亲仁勇伯詹盛荣在十二年前的莽原之役为国捐躯,家里的情形可谓一落千丈。

由于仁勇伯并不是世袭,作为独子的詹世邦只是被赐了个最低档的男爵,每月的实俸勉强够一家人衣食住行。

然而,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就在去年,还未到弱冠之年的俊美少年竟然被当朝溧阳公主看中,随之被招入公主府。

他名义上成为了护卫副统领,而暗地里却做了公主的红颜男宠。

要知道在独尊儒术的大炎帝国,豢养男宠这样的事简直是骇人听闻,甚至有悖人伦,恐怕也只有权势熏天的长公主(溧阳公主)敢为天下先!

“贤弟,身体好些了吗?”

宫羽诚的一句关切把詹世邦从往事中拉了回来。

“还好吧,小弟的身子骨自然跟您这位骁勇善战的福威大将军比不了。”

“哈哈,贤弟说笑了。不过,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也真是的,既然你的伤还没好何必急于一时出行游玩呢?对了,她和内子在何地与你我汇合啊?还远吗?”

詹世邦并没有直面他的全部疑问,因为此时此刻长公主和他的妻子顺阳公主恐怕才刚刚出门。

“殿下,九月秋高气爽,正是洛水之畔最美的时节,咱们若是错过岂不可惜了。”

宫羽诚微微点头,默许了詹世邦的话语。

“对了,为兄差点忘了件大喜事,听说你被陛下任命为炎牛卫千户了,不得了啊,这炎牛卫可是我大炎的天子卫帅,真是可喜可贺。”

宫羽诚一边说一边嬉皮笑脸的做了个揖礼。

“殿下不用客气,你是知道的,小弟武艺卑微,陛下之所以加封是希望我能揪出此次叛国通敌的罪魁祸首。”

“嗯。”

宫羽诚频频点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贤弟竟然只用了十日就抓住了兵部侍郎罗贤的狐狸尾巴,真乃神人啊!”

詹世邦用绢帕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苦苦一笑,

“可惜他自杀了,没抓到活的,为此险些漏掉幕后的大鱼。”

“什么?”

宫羽诚的身子为之一振,

“幕后的大鱼?难道罗贤不是主谋吗?”

“当然不是。”

詹世邦的回答很轻,语速很慢,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殿下仔细想想,这次的通敌案虽然因我的冤案而起,然而牵扯之人……哼哼,小弟身后可是长公主,而长公主身后可是大炎储君太子千岁。

只凭他一个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能在洛阳城搅动起这么大的风云吗?”

“啊!”

宫羽诚喝了一口清茶,默默点头,

“贤弟说的有道理,那么……这条大鱼到底是谁啊?”

“哈哈!”

詹世邦突然仰面大笑,

“殿下,云苍府乃是大炎的西北门户,胡夏的数万铁骑想要入主中原第一战便是此处,所以近百年间云苍府的城防布置图都是我大炎的绝密,除了镇守云苍的血狼军大都督手里有一幅正本,也就只有大炎兵部尚书手里有一份副本。”

“正是如此,兵部尚书司马永逸乃是太子门下,而且……”

宫羽诚突然欲言又止,一脸尬笑,似乎后面的话有些忌讳。

然而,詹世邦却并不这么觉得,他笑呵呵的把话题继续下去:

“而且这位尚书大人还做过长公主府的幕僚,呵呵,郡王殿下,如果真是在下通敌,有这位司马尚书就足够了,又何必用妖兽曦白猿冒险偷盗城防图呢?明显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詹世邦第一时间把他的话接了过来,

“说起来这曦白猿还是殿下忍痛割爱、大张旗鼓赠予小弟的,真是感激之至。”

宫羽诚被他的一番话说的表情更加尴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作答。

詹世邦似乎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

“然而,真正的泄密之人并不是小弟,而是兵部的二当家罗贤,那么他又是谁的门下呢?偷盗现场的曦白猿毛发又是哪里来的?要知道曦白猿可是世间罕有的灵兽。”

宫羽诚苦苦一笑,一双眸子疑惑的注视着詹世邦,真是有些猜不到、看不透。

认识快一年了,这个孱弱的少年,一紧张都会口吃的小白脸,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说话抑扬顿挫、有条不紊,而且思路异常清晰,一双眸子更是如同利刃一般锋利。

“唉,千错万错都是为兄的错,万没想到一只猿猴能给贤弟带来如此祸事,这猴子虽然稀有却不是独一无二,或许罗贤寻到了一只也未可知啊。”

“那真是太巧了。”

“至于罗贤是谁的门下?你也知道,为兄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很少关心朝堂之事。”

詹世邦的脸上突然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殿下不关心,小弟却不得不关心,我查过吏部尘封的存档,当年举荐罗贤的乃是……”

“何人啊?”

“何人?殿下难道不知道吗?这个罗贤可是您的同乡,当年为他金榜题名,您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啊!”

这一番话把宫羽诚吓得一激灵,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你这是何意?”

“哼哼!”

詹世邦一边冷笑一边拿起茶杯,轻轻的品了一口清茶,

“殿下莫急,先喝口雪竹芙蓉茶,咱们还有时间呢。”

“喻!”

然而,随着老车夫沙哑的声音响起,马车顿时停在当场,兵卒整齐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唉!郡王殿下,真是不巧,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地方了。”

詹世邦的表情中似乎有一种淡淡的不舍,

“说起来相识的这一年间,殿下起码在表面上待小弟不薄,不仅称兄道弟,奇珍异宝也没少送,可谓是下了血本。虽然这一切只是个局,最后您还在背后狠狠地捅了我一刀,但此时此刻小弟仍有些于心不忍。”

宫羽诚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股绳,两只拳头握的嘎吱吱响,

“詹世邦,你到底要如何?”

“罗贤畏罪自杀,并且留下手书把所有罪责都大包大揽,按理说调查应该适可而止,不再有牵连。

然而,事关大炎兴亡,殿下的身份又太特殊,不仅是郡王千岁,还是陛下掌上明珠顺阳公主的驸马爷儿,更是手握雄兵的福威大将军。

有您这么一把锋利异常的刀子时时刻刻藏在身后,恐怕什么人都会坐立不安、胆战心惊呢,所以为了睡好觉只能委屈殿下了。”

“唰!”

詹世邦再次拉开车窗,对比刚才的生机勃勃,此处的洛水虽然沧浪奔流,却显着有些凄凉,

“这地方风景稍微差些,倒也安静平和,是个不错的长眠之所,就算是小弟报达殿下了。”

“什么?”

宫羽诚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甚至将他气乐了,

“真是胆大包天!你……你难道要杀孤王?哼哼,就凭你吗?”

霎时间,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在车厢之内萦绕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詹世邦似乎并未察觉,表情依旧祥和淡然,

“殿下是不是想说你我只在咫尺之间,凭借你兵家冲虚中品的境界可以随时取我性命。”

“知道就好,莫要撕破脸皮。”

詹世邦一边拿着茶杯品茶一边不住摇头,

“是啊,小弟只是一位未破凡境的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是冲虚境大修为者的对手。

不过……小弟向来运气不错,殿下不妨运行一下真气,看看奇经八脉是否贯通。”

听他这么说,宫羽诚一脸狐疑,下意识的运行胸中真气,然而,这一下不打紧,全身上下的经脉竟然淤塞不通。

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真气火辣辣的顶了回来,胸口险些炸裂开,顷刻之间一口老血喷在当场。

“你……你这茶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