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鹅”的头颅一直是昂着的。
今天的课程安排恰好都是文综。
吴秀言成绩下降了不少,但她的政史地三科成绩仍然不错,虽然说文综拉分不高,但如果次次都能保持在一个相当不错的水平,那也是一件难事。
继政治老师在课上表扬吴秀言回答的主观题跟参考答案上的知识点一个不落之后,历史老师也称赞了吴秀言。
讲台下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头低下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就是了。
“表扬的话说完了,下面就说说那些不该犯错的地方。”
历史老师清清嗓子,开始解析考卷:
“这道题目是基础啊,时间题;这道是考你们对《民法典》的内容掌握,也是最基本的不能丢分项,我们过……”
他讲得飞快,底下同学的笔跟着他的话也快速移动着。
纪兰桢也不例外。
她皱着眉头,在试卷上做标注。
选择题她错了四个,有一个基础题,两个提高题,还有一道知识拓展。
“要想文综拿高分啊,选择题最多错一道,错两个就很危险了。”
历史老师恰巧从纪兰桢身边过,他扫了眼她的卷子,然后说:
“你们不要以为文科只要数学好就稳赢,高考可不只有数学,4分的选择题哪个不比数学算半小时来得轻松?”
班上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很多人都知道,数学学霸纪兰桢的三门副科其实不算好看。
她的文综成绩在班上只能排个中等吧,这还得看卷子的难度,有时候差的能到中等下去。
虽说大家文综之间的差距不大,但麻雀再小都是肉,她凭着数学辛辛苦苦挣到的分,却在这三门科目上轻易失去了,怎么不叫人有些幸灾乐祸。
纪兰桢自己也有些懊恼。
她不是不背,平常也不是不刷文综卷,可是真正到了要用的时候,脑子里的知识点还是散碎的,提取出来很费劲。
她不像吴秀言,曾在自习课上画了超级完整的历史时间轴,中国史外国史两相参照,所有事件无一遗漏地都标注在上面,细细密密犹如群蚁排衙,甚至在老师之间都传阅了一番。
纪兰桢做不到。
她只能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听他评判试题的难度,然后把错题放到书中去找,再去巩固相应的知识点。
她用的是笨办法,而在浩如烟海的社会历史之中,这种方法收效甚微。
下课了,同学纷纷搁下笔甩甩酸痛的肌肉。
然而纪兰桢还在写。
祝繁探头往后看她,有些吃惊:
发到手里一张干净的卷子,被她用红笔和蓝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内容,甚至连选择题那些错误选项她都找出原因进行改正了。
整张卷子远远看起来就像大豆腐块套着小豆腐块似的。
苗妙妙也看到了,不禁有些咋舌:
不就是平常的小测验,至于嘛。
但纪兰桢没管,她继续在埋头修补她的“方块”。
“方块”越来越大,涉及到的内容越来越多,可是纪兰桢心里却越来越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连“西周”“东周”“春秋战国”几个时间划分都搞不清楚了。
一种烦躁从她心里升起。
她不想看,但是不能不看。
她抬头环视,已经上晚自习了,教室里的同学都静悄悄地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声。
可是她心里有团东西堵着,她想喊出来,想把平静打破。
她想……吃东西。
吃东西这个想法一旦从心里冒出来,她就不能抑制下去。
她今晚在订正历史卷子,肚子不饿晚饭也吃得很少,此刻不知怎么,忽然满脑子都只一个念头,就是吃。
她知道,如果按照自己以往的情况,接下去的举动一定是暴食。
不能再写了。
纪兰桢放下笔,深呼一口气。
她强迫脑子去想一点别的:
苗妙妙今天早上讲的笑话、昨天跟外婆打电话报平安了,外婆说还有些干笋要寄过来……
吃的,她的思想下意识顿住了。
不要想,纪兰桢告诉自己,不要想。
不要去想吃的,不要因为一些不开心就去吃东西,不要。
她又想到被打开的牛奶、面包、巧克力、饼干,所有东西散落着,垃圾堆得跟小山一样,没吃完的食物黏在包装袋上奄奄一息。
她想起自己抱臂坐在冰凉的厨房地板上无助地哭。
她想起卫生间的腥臭、牙刷尖头上的血,她手上的红印、她眼睛充血脸上的红血丝…..
胃不由自主地开始抽动起来。
纪兰桢捂着嘴,抓了几张纸低头疾步走出教室。
值班班委没有阻拦她,(2)班晚自习学生出去是不需要打报告的,何况是纪兰桢这样的好学生,宝贵的自习时光才不舍得浪费呢,多半是去上厕所了。
纪兰桢来到楼梯旁的女厕所,熟练地打开水龙头,身子半伏着。
虽然没有暴食,但是她现在联想到自己以前催吐的场景,开始生理性干呕。
时间没有持续很长,等到不适感过去了,她再用水洗了把脸。
纪兰桢抬头,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发红,看起来就像刚哭过一样。水流像羽毛,软软拨弄着她的掌心。
纪兰桢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吴秀言的样子,她略昂着头,如天鹅公主一样,自信、迷人,熠熠闪着光芒。
如果哪一天,是她遭到了别人的非议,也能做到如此从容吗?纪兰桢扪心自问。
不能吧。
她缺少这份勇气,也天生不是闪亮的天鹅公主。
不过也不必去想这些,现在的重点是,你战胜了自己一次。
她的脸上开始展露一点笑容,配合着那逐渐消退下去的面部肌肉的紧张感,恍然像是一次新生。
——然而这笑容才刚刚初生就立马凝固在了嘴角。
她从镜子里看见了吴秀言。
吴秀言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她看见了什么?
纪兰桢心里一阵慌乱,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看起来还没有太糟糕,不至于会让人觉得恶心。
水龙头没有关上,水流从她手上游过,如一尾永不知疲倦的小鱼。
吴秀言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没有笑意,自从楼梯间事件发生后,她脸上标志性的笑容就消失了。在很多时候,她就这样冷冷的,看不出情绪的喜怒哀乐。
她伸手,递给纪兰桢一样东西。
健胃消食片。
纪兰桢瞳孔缩紧了。
“刚在门口捡到的。”她说。
“这不是我的东西。”纪兰桢下意识地否定,可是立马就有些后悔。然而说出去的话,她没有办法再更改。
“哦。”那个单音节拖得不短,听得纪兰桢心头一颤。
然后她看见她笑一笑,只微微弯在唇角:
“纪兰桢,我算不算,也知道了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