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合罗

一、离 家

元朝时候,在那河南府录事司醋务巷里,有一户绒线铺。铺主李德昌,朴实勤劳,称誉乡里。娶妻刘玉娘,生得十分美貌,且是贤慧无比。孩儿佛留,年方四岁,聪明伶俐,能言善语,逗人疼爱。一家嫡亲三口儿,靠着买卖,倒也衣食无亏,和美度日。

李德昌有一本家叔父,名唤李彦实,年将八十,老迈龙钟;老妻早丧,只和孩儿李文道一起过活。那李文道以行医卖药为生,外号人称“赛卢医”。他开了个生药局,正在李德昌绒线铺的对门。只因他素性刁狡,不甚正派,无人肯把女儿许配给他,三十岁了,还只是一个单身汉。

两户本是远房,因住得近,就不免有些往来。李德昌成亲之后,常听得刘玉娘数说李文道许多不是之处,他认作这是叔嫂不和,也不甚介意,只拿“各立门户营生”、“井水不犯河水”等等的话,劝慰玉娘。

且说这年新春,李德昌去到长街,卜了一卦。——这是当时迷信风俗,要知一年买卖好歹,家宅兴衰,必须在年初卜上一卦,接着卦象,听从卜卦先生言语行事。那就算是趋吉避凶。

李德昌年年卜卦,卜卦先生只用好话打发他,他自高高兴兴地回家。这年却是作怪,那先生排了卦,看了又看,半晌也不言语,却只皱眉咂舌。李德昌识破先生之意,必是卦中有什么不吉之处,因此碍口难言。他急欲得知究竟,便道:“先生只管实说,那卦象怎么讲,让在下得以早早防备。报喜不报忧,那倒失却在下前来卜卦之意了。”那先生道:“我直说了,你休见责!按这卦象,细细看来,你只在目下,会有百日的灾难。”

李德昌忙问:“这灾难可有什么打紧之处?”先生道:“若依卦象而言,凶险不小:小则有牢狱疾病之殃,大则有杀身之祸。”

李德昌闻言吃惊道:“不知还有什么解法没有?”先生推算了半晌,回道:“除非去到南方千里之外,躲过一百日,才可图个侥幸无事。”

李德昌取出卦金,谢过先生,转身回家。到得家中,只是短叹长吁,闷闷不乐。刘玉娘看出丈夫这般模样,甚是关怀,不免仔细诘问。李德昌把卜卦先生之言,告诉了玉娘;又自说道:“去年一年之间,生意颇不茂盛,想来总是命运所关。即今我便打点一些货物,前往江西。一则躲过这百日之灾;二则也做些买卖,寻几文利息。”

刘玉娘闻听丈夫之言,意欲相阻,只是话到嘴边,碍难出口,几次三番地忍住了。那李德昌一心盘算贩货出门的事儿去了,竟然丝毫不曾察觉。

你道刘玉娘要说未说的是何言语?——原来李文道见刘玉娘人物标致,就起下了不良的念头;虽则刘玉娘平日不给他半分好颜色,他还是兽心不死。因此上,刘玉娘心想:“丈夫一旦离家远去,那厮必来罗唣,日子怎能过得安宁!”如若刘玉娘当时竟自说了这话,那李德昌十有八九就不出这趟远门了;怎奈刘玉娘只是觉得,李文道纵然居心不良,自家却不曾拿住他什么把柄,胡乱讲了,休言面上没有光彩,更还怕丈夫责怪。她却哪里料到,就为的这一迟疑,后来反而闹出一场泼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