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厨房里弥漫着浓烈的汤药味，熬药的是珠儿。
叶飞躺在自己房间，晚饭后总是容易困，他即将睡去，房门开了。
“起来喝药啦！”珠儿端着一碗药放在了桌上。
叶飞来到桌边，闻了一下碗里红红的汤药，说道:“这是什么？”
珠儿道:“治你眼睛的药。”
“我眼睛？你不是说药材很稀有，要去那山上才有吗？”
珠儿道:“我也说过就算有，也要很多银子。我们现在有银子，药铺恰好也有。你不想治眼睛了吗？”
叶飞道:“当然想。可是外面下着大雨，你淋出病来怎么办？”
珠儿柔声道:“我要生病了，你伺候我。”
“我是瞎子，看不到怎么伺候你？”叶飞说得很认真。
叶飞说的是实话，可是实话有时女人并不爱听。
珠儿气道:“那你就别管我，我死了你也清净了！”
叶飞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所以我要赶紧喝了这药，你要生病了，我就可以伺候你了。”
“哼！别只会说，不敢做。”
“照顾你又有什么不敢的？”
珠儿眼珠一转，道:“如果你表妹在，你还敢吗？”
叶飞道:“以前的事从我见到司徒云那天起就全结束了。箐儿已经可以不需要我了。他们现在肯定到了别处，我也不会再回去找他们了。”
珠儿试探道:“你真不回去了？那你当初去徽州是不是就有这想法？”
叶飞道摇头，端起碗一口气全喝下，道:“多久能恢复？”
珠儿道:“不知道。一般要一两个月。”
“我们明天就要赶路。”
“你不会还要去司徒府吧？”
“说好的怎么能不去？慕容姑娘说不定在那等着我们呢。”
珠儿道:“好吧。我给你买了一身衣服，拿来你换上。”
一身紫色缎袍，蓝色长裤，高筒薄靴，白袜。
叶飞穿在身上只能用手触摸，“怎么样？合适吗？”
珠儿道:“合不合适都比你那身衣服好。先穿着吧，等你眼睛好了，再做几件。”
天亮雨停，清新的春风轻抚在慕容秋水恬静的脸上。她趴在窗台，望着楼下街上的行人，嘴角露出了笑。
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能和心爱的人互诉柔情，共同进餐，同塌而眠，她已不愿再走出房间半步。
“你在看什么呢？”司徒云躺在床上，露着半个上身温柔地瞧着她。
“我在看外面的路好不好走。”慕容秋水扭过了头，声音温柔似柔柔的风。
“你着急赶路？”司徒云语气中有些不舍。他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也已不愿再走出客栈一步。他害怕走出客栈，和慕容秋水也许就要永远分别。
“不。我是怕你着急，所以替你看看。”
“结果呢？”
“结果我看到路并不好走，雨后的路面湿滑，我想你最好在这多留几天。”慕容秋水在挽留。
司徒云当然听得出来，笑道:“我不着急。”
慕容秋水道:“你不是要赶回家送信吗？”
“这个时间恐怕丐帮的人早已到了我家，所以晚几天已没有什么区别。”
“你不担心？不担心家人？”
“我赶回去不是因为怕家人有危险，只是怕误会更深，要想办法解决，既然依然来不及，只有听候命运了。”
“你也信命？”
“信不信都已来不及，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不该发生的不会发生，这也是命。”
“遇到你也是我的命，那我们就不走了。”慕容秋水上了床，甜甜地瞧着他，“那我们什么时候起床？”
司徒云搂着她，温柔地说道:“今天我不想起了。你呢？”
“我和你一样。”
她两眼如春水，俯在司徒云身上，解开了腰间丝带……
窗户下的行人来来往往，有的步伐急促，有的脚步缓慢，也有盲人拿着明杖，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叶飞还在赶路，他要尽快赶到司徒府，化解丐帮和司徒家的误会，他比司徒云还要着急，因为他已没有爱，他无所畏惧。而司徒云的爱才刚开始，他还有很多舍不得。
珠儿想去搀扶叶飞，叶飞却坚持自己走，他要尽快熟悉盲人的生活，不能只依靠别人，那样遇到危险，救不了朋友，也保护不了自己。
珠儿跟着，她只有跟着。不管去哪她都会一起去。在叶飞看来她比梁箐更有情，在珠儿看来，这只是她的任务。
叶飞感觉这一天很漫长，但是走到日落西山也没有走出多远。
路经山坳，无村无店，只能继续走。
一阵夜风袭来，叶飞突然停了下来，“什么时辰了？”
珠儿抬头看天，道:“月亮在我们头上。”
“三更天了，你累吗？”
“你说呢？都走了一天了，你也不说休息。”珠儿语气中充满了委屈。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珠儿嘟囔道:“时间忘了，肚子也忘了？饿不饿都不知道？”
叶飞发现珠儿确实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百依百顺的仆人。他这个时候反倒希望珠儿变回去，因为珠儿的牢骚令他心烦。
“这是哪？有没有休息的地方？”
珠儿噘起嘴，“没有，什么都没有，这是山坳，地上只有泥水，我们身上也都是泥水。”
“那就继续赶路。”叶飞继续往前走。
珠儿不再说话。
又走了七八步，叶飞突然停下，他听到了风吹衣袂声。
珠儿也已停下，并且看到了前面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无马，车辕支在地上，车帘随风乱摆。
这是司徒云的马车，梁箐到了徽州城外就丢弃了它，两匹马拉着车自由溜达，现在马不知所踪，车留在了路边。
珠儿道:“那有辆废弃的马车。”
叶飞道:“小心点，以防有诈。”
两人小心来到了车边，车子还很新，车厢内还很干燥。
珠儿四周看看，道:“这车没人要了，正好我们能借来休息。”
车辕上还遗留下两段缰绳，虽然不算长，绑在细一些的树干上还是够用的。
车辕在树干上绑紧，车身就平了。
车厢里面本来有一张舒服的椅子，现在空无一物，但总比坐在泥水里强。
叶飞靠着车厢，听着风声，凄凉的心听什么都是凄凉的。
珠儿道:“我这有干粮，你饿不饿？”
“有酒吗？”
“没有。你想喝酒，明天喝。”
“我不想喝酒。”
珠儿好奇道:“不想喝酒你要酒干么？”
叶飞道:“我只是问问，没有要。”
珠儿眨着大眼，道:“你怎么了？今天发现你不对。”
叶飞道:“我在想一个人。”
“梁箐？”
叶飞摇头，道:“你。”
珠儿笑了，道:我就在你身边，你想我干么？
“就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想你。”
“为什么？看不到所以想？”
叶飞又摇头，道:“我在想，梁箐都会嫌弃我。你为什么不会？”
珠儿道:“因为我不是梁箐。”
“不对。”叶飞平躺了下来，“你心里有事，你没有说实话。”
珠儿心中吃惊，表面依然镇定，道:“我哪没有说实话了？你是想多了。”
叶飞道:“你若是眼睛看不到了，你就会发现，用心感受到的东西，比眼睛看到的更加真实。眼睛看一个人容易被外表迷惑，而心不会，只会感受外表下的东西。”
珠儿道:“那你什么意思？”
叶飞道:“我当初救你只为了帮你，之后对你好也好，不好也好，我没有想过要你报答。”
珠儿道:“我知道，你之前都说过。”
叶飞道:“所以你不用多想，更不用……不用……有什么误会。”
珠儿心中长吐一口气，她明白叶飞的意思，叶飞以为她为了报恩要以身相许，所以才明知危险却还要跟着。她本来对叶飞就已有好感，为了任务，她决定要更进一步，而现在正是时候。
她说道:“我没有误会，更不是报恩。我……我如果……如果想代替梁箐呢？”她说得很羞涩。
叶飞沉默了许久，说道:“明天生死未卜，先活下来再说吧。”
珠儿心喜，她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保住他的性命，治好他的眼睛。
天亮，阴，气温昨夜开始下降，天空飘起了雪花。
二月雪。雪花满天，冻得漂泊异乡的人浑身打颤。
叶飞和珠儿就是漂泊异乡的人，身上薄衣难以驱寒，却只能继续赶路。
珠儿把包袱里的衣服全都穿在了身上，缩着头，抱着胳膊跟在叶飞后面。
叶飞浑身冻得僵硬，他靠着坚强的意志迎着寒风走得飞快。或许盲人的世界他已熟悉，亦或者不忍珠儿跟着自己受冻，只能尽可能走得快一些。
天气的突变，让路上的乞丐少了许多，池州丐帮的弟子伤亡惨重，剩余的都不知躲到了哪去。
街头巷尾摆摊做生意的也少了许多，酒楼饭铺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引来了不少衣着单薄，需要取暖的人。
一家小而窄的饭铺门口贴了一张丐帮的悬赏告示，珠儿瞟了一眼，拉着叶飞走了进去。
“客官要点什么？”店伙计招呼道。
珠儿道:“两碗汤面，多放辣。”
伙计退下，两人坐在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前，这里光线暗淡，不会引人注意。
两碗面端上来，吃下肚子，浑身暖和了许多。
“小二。”珠儿呼唤。
店小二跑了过来，“两位还要点什么？我们这有酒，还有肉干，两位可以带些路上吃。”
叶飞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赶路？”
小二笑道:“来这里的客人，只要我一看，就知道是不是本地人。客官如果要住店，我可以带客官去，还能给打折优惠。”
珠儿道:“我们不赶路，不住店。我爹需要棉衣，我要买你的衣服。”
店小二打量了叶飞一眼，道:“身材和我差不多。可以，可以，十两银子。”
珠儿掏出二十两，“拿去，饭钱都在里面。”
店小二慌忙道谢，乐呵呵跑到后院，拿来一件棉袍，“客官大爷，我给你穿上。”
叶飞穿上棉袍，顿时感到春天又来了。
他问道:“小二，这池州你熟吗？”
店小二道:“客官，您要打听什么地方？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
叶飞道:“司徒府你知道在哪吗？”
店小二脸色一下就变了，周围吃饭的客人也都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珠儿又掏出一块银子，塞进店小二手里，道:“你肯定知道对吧？”
店小二摇头，“客官，这个地方我真没有听过。”他把银子塞进了叶飞手里。
叶飞道:“看来我们走错地了。珠儿，我们走。”
“站住！你是不是叶飞？”一个手拿大斧的彪形大汉堵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