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遗愿

司辰与天佑在阁楼里的交谈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突然被“咣啷”的一声打断,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天佑一惊,慌忙地爬下阁楼,司辰也紧跟着下来。

只见瞎婆婆晕倒在了地上,一只砚台被打碎在她的身旁。

“瞎婆婆,瞎婆婆……”无论天佑怎么呼唤,瞎婆婆都没有回应,司辰背起婆婆,向医院飞奔而去。

瞎婆婆被送入了急诊室。司辰陪着天佑坐在了诊室外。

天佑紧咬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抖,大眼睛慌乱地闪动着,眼泪被强留在眼眶内打转,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感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司辰不停地安慰着天佑,把她搂在了怀里。

时间慢慢过去,每一分钟对天佑来说都是煎熬。当医生终于走出急诊室,带给天佑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老人的病非常严重,虽然通过急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她年岁大了,很多器官都已经衰竭,剩的时间不多了,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天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掉落下来,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深爱着这位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老妈妈。虽然生老病死无法逃避,但她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司辰静静地站在那里,此时,他的怀抱毫无保留地承载着天佑的眼泪。天佑哭了一会儿,平缓了下情绪,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和司辰一起走进了病房。

瞎婆婆沉沉地睡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和线路,监测器上的曲线艰难地跳动着,代表血压的数字旁一直闪着红灯。

不知过了多久,瞎婆婆终于醒了过来,看到天佑和司辰在身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闺女……”瞎婆婆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我在,我在。”天佑紧紧地握住了瞎婆婆的手。

“吓到你了吧?”瞎婆婆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的时间是不是不多了?”

“不是的,不是的,您会好的,很快就好了!”

瞎婆婆轻轻摇摇头:“我刚才梦到老头子叫我呢,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此时,瞎婆婆的表情平静而安详,甚至有所期待,在她心里已经藏了太多对老伴儿的思念,让她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

“闺女,去给我买点粥好吗?我有点饿了。”瞎婆婆缓缓地对天佑说道。

“我去吧!”司辰抢着说。

“小辰,让天佑去吧。你陪我待会儿。”

天佑不放心地扭着头,走出了病房。

“小辰,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否则以后没机会了。”瞎婆婆深深地吸了口气,握住司辰的手,吃力地说道,“去帮天佑找她的亲生父母吧!”

“什么?”司辰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位虚弱的老人,“你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嗯,天佑是我们从城里的福利院领养的。”

瞎婆婆的眼里泛起泪光,继续说道:“我和老伴儿一辈子无儿无女,岁数渐渐大了,就打算去领养个孩子。我记得很清楚,去福利院的那天,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自己躲在角落里安静地画画,乖巧又那么孤独,让人看着很心疼。我们领养了她,给她起了名字叫‘天佑’,就是希望老天能保佑她。”

“后来,我们带着她一起回了咱观霞镇。”瞎婆婆费力地喘了口粗气,接着说道,“起初,我们也问过她过去的事情,可她什么都不记得,我们就再也没提过。而且我们把她视为己出,也希望她忘记过去的事,真正成为我们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确实就像我们的亲闺女啊!但现在,我快不行了,如果天佑还有父母、还有亲人在世,不就又有了一个家啊!”

“您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司辰问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舍不得……”瞎婆婆哽咽了起来。

“妈妈!”这时,天佑从房间外冲了进来,原来她一直就在门外,全都听到了。

“妈妈,妈妈,您就是我的亲妈妈。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您……”天佑扑在瞎婆婆身边哭了起来。

“好孩子,有你陪我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爹爹了。你自己要好好的啊……”瞎婆婆轻轻地抚着天佑的头,“回家,在我的床下有一个匣子,里面的东西是当年领养你的时候你身上戴着的,也许跟你的亲生父母有关……去吧……”

“嘟嘟嘟……”此时,监测器上突然响起了警报,护士冲了进来:“快出去,快出去,病人需要休息!”天佑和司辰被赶出了病房。

瞎婆婆在昏睡了几天之后,安详地走了。

这个冬天出奇得冷,山间的草木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仿佛灵帐一般,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一切都在冰冷中沉睡着。“慈父林恒远之墓”“慈母林常钰之墓”,两座墓紧紧相连,手牵着手,永不会再分离。

司辰拿起小提琴,缓慢地拉起了哀乐,乐声在这山间显得格外空灵悠长。天佑轻轻地擦拭着墓碑,眼泪静静掉落。虽然天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但是她对于在福利院以前的记忆基本为零,到了林家就如同她新生命的开始,尽管过得清贫,却也是幸福的,两位善良的老人给了她全部的爱和一个完整的家。而当这个家彻底破碎,冥冥之中,天佑感觉到自己的这一段“插播”出来的生命旅程也结束了,她似乎要回归到另外一个自己,与林家、与观霞镇都无关的自己。

司辰陪天佑回到了仙居林,整理瞎婆婆留下来的遗物,天佑从床下找到了瞎婆婆提到的那个木匣子。匣子巴掌见方,很朴素,没有雕纹,木色已经变得陈旧,上面浮了一层尘土。天佑擦拭掉了尘土,却迟疑着不敢把匣子打开。

“里面到底是什么?跟我的身世有关吗?我到底是谁?我从哪儿来?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我了?”……天佑的心里被一大堆问题塞得满满的,这近二十年里,林老夫妇的陪伴让她已经忘记了这些问题的存在,而现在,它们一股脑涌了出来,像被封实了很久的大坝突然决堤,让她感到窒息。面前这个匣子也许就是填堵堤口的一块石头。

司辰看出了天佑的不安,他轻轻地抚了下天佑的肩膀,鼓励她慢慢地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里面有一个折叠的信封,还有一个红布包着的什么东西。

天佑拿起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是一张“收养公证书”:

收养人:林恒远,男,林常钰,女,现住CQ市荣誉路乙25号3栋104

被收养人:祖小云,女,生日不详(约7岁),现住CQ市红草莓儿童福利院

送养人:重庆红草莓儿童福利院

兹证明领养人林恒远、林常钰夫妇收养被领养人祖小云为养女,其收养关系于二○○四年一月十三日起成立,祖小云改名为林天佑。

上面还有公证处和公证员的名字。

“祖小云?这是我的本名吗?红草莓福利院?”天佑使劲拼凑着对这段福利院生活的记忆,可是只有支离破碎的几个影子从脑中闪过:画着草莓的铁牌子、灰色的墙角、几根折断的蜡笔……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月十三日……难怪爹妈说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天佑小心地把那个红布包拿了出来捧在手里,轻轻地打开,一条银质的项链显露出来。项链在长期的氧化作用下,已经变得乌黑。天佑用红布轻轻蹭了蹭,仔细看着:简约的十字链,坠子是一枚雕刻精细的向日葵花盘,花心突突点点,舌状花瓣层叠着使边缘形成了一圈不规则的齿形,整个花朵立体生动。天佑把坠翻过来,背面印刻着三个大写字母“LYN”。

“LYN代表着什么?”天佑和司辰第一时间想到这很可能代表着一个名字,是天佑的本名?“L”代表李?刘?林?卢?……L打头的姓太多了,后两个字母更是没有头绪,并且这跟“祖小云”这个名字也对不上啊。

天佑翻来覆去仔细地看着这条项链。

“等等!”天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着项链爬上了阁楼,司辰也跟着上了去。天佑在众多的油画中翻找着,比对着,片刻后,她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幅凡·高的《向日葵》。天佑把项链坠比到画前,啊,原来这枚项链坠的造型竟和画中的一朵向日葵一模一样,一个花瓣都不差!

司辰也感到很惊讶,他问道:“向日葵代表什么?”

天佑思考了一下,说道:“1888年到1889年,凡·高画过很多幅向日葵,这种瓶插的向日葵大约有七幅。这幅只有三朵花的画应该是他画的第一幅,也是花朵最少的一幅,之后画过五朵的和十几朵的。这几幅向日葵作品诞生在他与高更共处的那段时间前后,用画作为见面礼迎接高更的到来,也用最后一幅向日葵作为友谊破灭的祭礼。”

天佑深吸了一口气:“凡·高的一生几乎都被挤迫在命运的边缘,饱尝着世态炎凉,但他反而鞭策着自己在逆境中寻找阳光,炽热地活着。我想这就是向日葵对于凡·高的意义。”

“可是这枚项链跟凡·高有什么关系呢?跟我又是什么关系呢?”天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难道我的亲生父母也喜欢凡·高?还是他们喜欢向日葵,碰巧找到这幅画做了模板而已?”

天佑把项链戴在了脖子上,用手紧紧攥住了项链坠,像是在用触觉和体温去发掘更多的讯息,直到手掌被按压出了花朵的痕迹。

“我想去寻找!”天佑抬起头,坚定地说道。

“寻找亲生父母?”司辰问。

“还有我自己!”天佑的眼睛望向了窗外的那一方天空,天很蓝,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