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刀割的自由

在屋外等待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苏衅面色不变,想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穿过小路,在沉默中,苏家安知道苏衅这是准备带他去哪里。这条小路可以最快到达广场。

风裹挟着冷意旋转着经过,卷走了苏家安身上本就不多的热量,他看向前方远处,隐约见到远处站着有人。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队披坚执锐的兵。

苏衅对其中一人吩咐:“去通知苏家所有人来广场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那士兵领了命令之后带着三五个人快速走远,苏衅和苏家安继续朝广场走。

广场上很快就聚集起了人群,苏衅和苏家安以及江如心则在高台上。像是在被人群围观。只有苏衅大概不会这么想。

苏衅站姿笔挺,站在最前面。

人越来越多,像前不久那样团团围住高台。苏衅清了清嗓子,原本噪杂的声音顿时归于落针可闻的安静。

“有一件事情要对各位说。苏家安和苏子雨两个人已经死了。”

苏家家主用不含情感的声音说出冰冷的话,高台下顿时人声哗然。

“死,死了?”

“怎么就突然……”

“怎么能说是突然,你是没有看到那天家主打的有多狠,果然,果然打死了!”

“苏家安挨的棍子最多,苏子雨没有挨多少怎么也死了啊,这没道理啊。”

“……”

议论声就像煮沸的开水不断冒泡再炸开,嗡嗡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苏衅说完那句话后就没再开口,也没有阻止台下苏家人群的议论。

时间附着了钝刀子,一刀一刀在苏家安身上切割。涌进耳朵的全部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他的,苏子雨的死讯。

从苏衅话落开始,他们就已经从苏家彻彻底底的被除名了。钝刀子一刀一刀切割的是他和苏家之间的所有关联。

在高台上站着,却有种跪下痛哭嘶吼的冲动,冲动太强烈了,手和脚都在衣服下面发抖,还好已经没有背着人,不然苏家安非得被重量压着跪下不可。

苏衅等台下的声音稍微平息之后才继续说:“鉴于苏家安和苏子雨已经死了,和他们两个人相关的事我也不再深究。我身后这两个人一个是苏家安的先生,一个是苏家的老仆从,即日起逐出苏府,永远不得回归。这件事就让它这么结束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家安顿时聚集了无数人的视线……不对,她是与君元,苏家安的小先生才对。

苏家安凄凉地抿了抿嘴唇。

他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没谁能猜透别人心里都在怎么想。

“离开苏家也好,也不用再受罪……只是可惜了那苏家安和苏子雨一对儿,善心人没有善报啊。”

人群唏嘘着散去,分散成一个一个的黑点,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与……与君元?”

声音好耳熟,苏家安触电一般看向身后,看到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宽大的兜帽只吝啬的显露出了她的下巴,但这并不妨碍苏家安认出来这究竟是谁!

“苏子雨,是你……对不对?”

纤细的手将兜帽扯到身后,苏子雨的脸完整地露出来。是她,没错。

很难忽视苏衅的存在:“苏家主……”

“你们聊完之后会有人送你们离开苏家,记住,这辈子不要再踏入苏家一步。”

“与君元,苏衅为什么说让我们两个人离开?苏家安呢?他……”满是遮掩不了的惊惶,末尾已经颤抖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她想说难道苏家安已经、已经死了吗?

苏家安想说话,喉咙却罢工不干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大概是他太紧张和恐惧害怕。他只能走向苏子雨。

我……我就是苏家安。她会相信吗?我如果用与君元的身份拥抱她,她……会接受吗?

“与君元?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人的确是与君元,不过举止奇怪,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带着藏不住的痛苦。这是怎么了?

苏子雨感觉如坠冰窟,她不得不面对她一直逃避的那个可能性:“你……别吓我,苏家安还活着对不对?”

下午的广场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人潮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忙碌的生活里,大家都忙着自己的活计,很难分出闲暇去关注别人的人生。空旷的广场上竟然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奇怪的人。

“与君元,你……说话啊!”

苏子雨快步冲上去,苏家安胸口狠狠挨了一拳,已经疲惫不堪,身体根本抵御不住她这一拳,只能无奈地向后仰倒。

在苏家安即将后脑磕地之前,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的人慌忙扶住他:“与君元,你这是?”

被扶着的人脸色苍白。

“抱歉,对不起……”

“我……嗯?”

喉咙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很难不让人去想这不是苏子雨那一拳的功劳,苏家安面露震惊地摸了摸喉咙:“我可以说话了……咳咳咳……”

“原来你刚刚是暂时失声了吗,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我很想知道苏家安在哪儿……”

是带着哽咽和委屈的声音。苏家安伸手去摸眼眶,那里已经湿润了。

“你、你别哭,我有点害怕。”

苏子雨慌张地松开手,后退几步,手无法控制地在抖,“……所以,苏家安是已经不在了吗。”

“……他还在,你别担心。”

“在哪儿?”

苏家安向后退了一步——这是逃避的后退,但是他身后并没有退路,只有深不见底的悬崖。

正视自己吧,苏家安……你是苏家安,也是与君元!

“他在你面前!苏子雨。”

声调由高变弱,就如同如释重负。同时还有忐忑参杂其中。

“该死啊,与君元,你之前可不这样说话的。”

有点不太能忍,苏子雨眼睛都急红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苏家安现在怎么样了?!”

“你冷静一下,我知……”

苏家安终究是没能把话说完,脸颊迅速红红地肿了老高……

“现在你冷静了吗,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苏家安挨了一巴掌后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脱口而说:“你竟然对长辈动手,你也太不像样子了吧?!”

“就算是长辈我也打!”

对方已经撸起袖子,眼看还白净的另半张脸就要遭殃了,苏家安有点慌,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可已经扬到半空的手臂神奇地顿住了,苏子雨用略微迟疑的语气说了句:“苏家安?”

苏家安愣住了。

“不对,你是与君元,苏家安的小先生,虽然不知道你刚刚是吃错了什么药……”

苏子雨自言自语,半空中的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不对……不是,我确实是,子雨,我是苏家安啊。”

苏家安浑身一震,在外形已经完全变化的状况下,苏子雨凭一句话就想到他!

在苏子雨反驳前,苏家安先一步自证:“子雨,我真的是苏家安,苏衅用一种不知名的法子让我和小先生互换了身体……”

一个人在证明自己身份的最好办法就是列举只有两人知道的一些事情。

例举似乎有效,苏子雨越来越红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远处还有两个正在等待的士兵,若有若无的朝着两人的方向微微侧目,苏子雨迅速捂住苏家安的嘴巴:“停别说了,闭嘴!”

“小先生写的那封信你还带在身上吗?等离开苏家再给我看,现在我们先走……对了,小先生在哪儿?”

苏府的广场,确实不是一个相见后适合倾诉的地方,还是先离开的好。

“小先生他死了。”

苏子雨微微张嘴,没能说出来什么,目光垂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广场的地面上拉的很长,已经西斜的太阳占有全部的功劳。

从下午走到临近黄昏,时间悄无声息地闷声行走,毫不声张。

苏子雨像一个安慰失意者的兄弟一般拍了拍苏家安的肩:“别难过家安,与君元还没有离开,只要你还活着,他也就永远在。”

“你的说法……和小先生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还挺像。”

“大哥,可以带路了。”

等待总算结束,坚守职责的士兵总是很辛苦:“从这边走,麻烦两位一定要跟上。”

“等一下,我忘记了一个人!”苏家安一拍脑袋,匆忙转身从地上拽起来一个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人。

苏子雨瞪大了眼睛:“是恩人?他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等离开苏家找个医馆,我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这次有两位士兵领路,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苏家,不由得让他们想到上次为了逃离苏家,就算是爬着也要爬出去的决心。

这久违的自由,带着血的腥气,让人紧紧握住的同时被割破脆弱的皮,满手的鲜血流淌。

“就送两位到苏府门口了,接下来的路,两位要好好走。”其中一个带路的士兵这么说道,像是一句离别的祝福。

“我们会好好走,认真的走,谢谢两位!”

熟悉的大门缓缓合上,从此他们的前半段人生和此刻之间,划上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弧线。

“快走吧,先带恩人去医馆!”

苏子雨催促苏家安,怔怔的视线收回,背上的人呼吸微弱,此时找个医馆先稳住江如心的伤势才是首要:“走,去路雨街的仁心医馆,没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