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怪雨
  • 石地
  • 9542字
  • 2024-11-28 18:31:18

第一章 死亡足音

天上没有一朵乌云,晴空万里,但我的心,却一直在往下沉。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阿旺河畔。

阿旺河在哪里?翻开地图看,你不一定找到阿旺河,但在英国,你只要向任何一个人问起阿旺河,没有人会不知道。

高傲有礼的英国绅士,会用敬佩万分的神态向你说:“呀!阿旺河!不就在斯特拉福镇里吗?”

斯特拉福镇出现了一个伟大的人物,他就是大文豪莎士比亚。

此刻,我正站在阿旺河边,默默地凝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

“唉!”我摘下了茶色太阳眼镜,低低地吁了口气。

本来,如果围绕着我的是一片郁绿苍苍的大自然,我应该感到兴奋和快乐,可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幅地狱光景。

阿旺河里,正浮着无数翻着白肚的鱼群。

数目太多了,无法细数,但粗略估计,总有几千条。

翻着白肚的鱼群,有些已经死亡,但有些仍在苦苦挣扎。它们的腮帮,一上一下地在摆动,然后,腮帮不动了,鱼尾停止了摆动,跟死去的同伴一样,它们静静的离开了人世。

阿旺河四周的矮山,早已枯干,成为了座座死山。

斯特拉福镇原本是一个绿叶成荫的风景区,听说附近一带,大抵是在莎翁的故居吧,还植有莎翁当年亲手播种的桑树,可是此刻,至少在阿旺河四周三十公里地带,鱼群翻白死亡,而绿树亦已干枯。

这时,河的上游传来轰轰的马达声,两艘市政府的船只,正慢慢地映进了我的眼帘。

船上站着穿绿色制服的汉子,其中三人,举着照相机,不停地朝河上的死鱼拍照。

也有好几个汉子,弯着身子,把手上的测管插入河里。看来,正在测量河的水质。

听说,阿旺河的变故,始于五日前,之后,阿旺河一带就成了游人止步的禁区。

太阳照在头上,令我觉得有一阵晕眩,我连忙架上太阳眼镜,从白色的外套内袋里,取出笔型望远镜,扳了套子,凑在眼前。

其中一个弯腰测量水质探子的脸孔,跃进了我眼里。

他有一丛棕色的胡子。这时,他正把插进水里的测管提了起来,看了一下,跟着,就跟身边的汉子们低低地交谈了起来。

距离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脸上的狐疑神情看来,这趟测量,肯定没什么有效的结果。

我又把望远镜向左移高半寸,看到了一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汉子,正在大力地摇头。

他用手指了指河面,跟着双手向左右一摊,又摇了一下头。

然后,他张口说了一句话。

由于我的望远镜正对准他,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只嚅动了五下。

我在小玛仙那里,学过三个月的唇语,因此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水质没问题!”

那就是说,鱼群的死亡,跟河水没关系。

我把套子套回笔端,纳入内袋,然后朝河的南面走去。

离我三十公尺开外,正停着一辆外型破旧的房车。

那是一九七O年的“积架”

不到一分钟,我已走到“积架”的面前,朝四周看了一下,拉开了车门。

那真皮座椅,让我有一种舒适的感觉,我把车匙插进匙孔,轻轻一扭。

“轰隆隆”,引擎响了。

我一踏油门,“积架”像箭似地朝前直冲。

这辆七O年的“积架”,外表看来残旧不堪,实则内部设计优良,一切现代科技设备齐全,媲美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驾驶的“加特力”二号。

引擎八千CC,最高时速达三百米。

我把“积架”驶上公路,轻轻踩了一下油门,车速立即提高了五十米。

就在这时候,汽车里的电话响了。

我左手扶着架车盘,右手拿起电话。

“原振侠!”

“米顿上校!”

沙哑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看过阿旺河了吗?”

“看过了!我现在正赶回伦敦。”

“情况怎么样?”

“河里的鱼差不多全死光了。”我带点哀痛地:“还有,四周的山也枯死了。

“糟糕!”米顿上校叹了口气:“呀!有劳你了,经过朴茨茅斯,请来看我,我想听听你详细的描述?”

“好吧。”我挂上了电话。

米顿上校是英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副主席。

国家安全会是英国的情报组织,最高负责人除首相外,共有成员六人。

米顿上校出身贵族,他的家族兴于十九世纪维多利亚皇朝,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他的家族拼命购人林地,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米顿家族已成为了英国最显赫的地主,所拥土地,分布英格兰和苏格兰。

由于拥有庞大的财产,米顿上校也就成为了英国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

汽车里的温度,经过自动调节器控制后,保持着摄氏二十二度。

我扶着驾车盘,望着两岸枯死的山脉,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说真的,如果不是接到那封信,我才不会赶来伦敦,那么也就看不到阿旺河的惨状了。

一个星期前,我接到沙莎莉的一封信。

沙莎莉是我在英国爱丁堡医学院修习解剖学时的女同学。解剖学是一门可怕的学科,研习的学员,都得面对各类尸体。

尸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解剖学员为了掌握精巧的解剖技术,不时要面对残缺不全的恐怖尸体。

因此,研习解剖学的,几乎清一色都是男医生,数十年来,也不曾出现过一个女学生。

记得第一次到爱丁保医学院上课,是一个下着雪花的阴翳早上。

我走进讲室时,只有六个学员。

其中一个翘着海军胡子的学员,一见我进来,就惊叫起来:“呀!你这个东方人真勇敢。”

我听了,有点不高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海军胡子大抵觉察到我的不友善,连忙走过来,伸出右手,自我介绍:“我叫汉斯,阁下贵姓?”

我伸手跟他握了一下:“我叫原振侠,一个在你眼里看来胆怯懦弱的东方人。”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汉斯摆动双手:“因为近十年来,都没有东方人参加过这个科目,因此看到你进来,不免吃了一惊,太佩服了,太令我佩服了。”他又捉住我的手,大力地握。

“汉斯,更令你敬佩的人出现了!”角落传来另一个学员的声音:“看看门口吧!”

我跟汉斯同一时间转头去看讲室的入口,又在同一时间,发出“呀”的叫声。

讲室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美丽女人,手上捧着文件夹子,两只深蓝的大眼睛,正怔怔地望着我们。

她那满头金发,在微暗的空间里,闪着光,连我在内,讲室里的七名学员,都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

“请问这是解剖科的讲室吗?”那年轻女人问。

半响了汉斯才说出半句话:“是的。”

“那就好了!”女人吁了口气,挪步走进来:“我叫沙莎莉,来自伦敦。”

没有人回应,讲室刹那间,静如死水。

我们的惊讶是可以理解的,像解剖学这样枯躁而又可怕的科目,又怎会有女医生来研习呢?更何况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医生呢!

自此之后,每—个解剖学学员的心,都不在那没有生命的尸体上,而投向那充满了魅力的沙莎莉身上。

一年后,我离开了爱丁堡医学院,回到了我的地方。

十多年来,除了在世界各地的医学会议上,见到沙莎莉外,平日绝少通讯,因此当我接到她的信后,不禁有点诧异。

拆开一看,叫我吃惊的,居然是一封邀请我出席她祖父丧礼的信。

“亲爱的原医生:我相信你一定没忘记我这个人,我有这样的信心。十年以来,看到无数有关你的记载,可真令人钦佩,尤其是你在《魅琴》里的经历,更是教我觉得不可思议。上周我的祖父重病去世,我感到十分衷伤,想到你在《魅琴》里的经历,很想向你讨教有关灵魂学的事。可否拨冗参加我祖父的葬礼。我答应向你提供最一流的膳宿。

沙莎莉启”

我知道沙莎莉的性格,平日很少向人讨教,能主动写这封信给我,那么必然是有不可解决的难题,正巧我有一个星期的大假,于是就整装上道。

到了伦敦,住进酒店后,电话就响了起来,还以为是沙莎莉打来,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原医生吗?我是米顿上校,国家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有一点事想跟你谈谈。”

“你知道我在休假吗?”我一听是国家安全会,就有点生气,英国的事,关我啥事!

“原医生,是沙莎莉小姐叫我找你的,能赏个脸,给我十分钟吗?”米顿上校抬出了沙莎莉的名头。

“好吧!十分钟!”我无可奈何地说:“酒店咖啡室见!”

五分钟后,听过米顿上校的陈述,我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委托。四天前,米顿家族在斯特拉福镇一带的山林,一夜之间,全部枯死,原因不明。

:“积架”驶过了公路,折进另一条公路。这样疾驰了十分钟,我停了车,从车厢里取出地图,离开了车厢。

在我面前的山峦,全都枯死了,失去了色彩的山恋,显得一片枯黄。

我摸出“万宝路”香烟,点了火,朝道左的溪流走去。

走了五六十公尺,公路向左折了过去,我止了步。

在我面前不远的山恋,出现了奇景。山恋并非全枯,而是有一部份依然长着青绿,但枯萎与青绿部份之间,却是泾渭分明,十分整齐,从远处看去,就似有人有用尺直直的划了一条分界线。

我吁了口气,打开了地图。

沿着道左而流的溪涧,正是阿旺河的发源地。

我把地图折好,纳入袋里,走向溪涧。

斜坡上长满枯萎的杂草,脚步过处,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

我弯下腰,用双手掬起溪水。

溪水冰凉,透明清澈,一点也不混浊。

单看溪水,很难相信河里会浮起那么多的死鱼。

我把水凑近鼻子一嗅。

一点也没有臭味。

我把水倒进溪涧,用手帕抹了抹濡湿了的手,然后挨着一棵松树,慢慢地抽着烟。

忽地,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枯萎山恋的范围直径不外是六七公里,而且是以阿旺河为中心。

根据米顿上校所说,自五日前阿旺河出现异变后,调查每天都在进行,然而,直至目前,仍没有确实的结果。我扔掉了烟蒂,拔了一根脚边的枯草,草根向四面伸展,显得十分消瘦,。明显地出现了脱水状态。

我扔掉了枯草,走上斜坡。

斜坡的另一面,绿草如茵。

为什么在同一区里,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象呢?

我并非自然科学家,无法解释。

不过,我知道在过去五天内,这一带曾经下过雨,会不会是雨里带有毒分,令绿草和青山枯萎了呢!

有毒分的雨,那岂非毒雨!

纵是毒雨,树木枯萎的程度也不致如斯急速吧!

再说,如果真的是毒雨作祟,调查员大概已找出了原因吧!

我钻进“积架”,开动引骜。

呈现咖啡色的山脉,逐渐变成青绿,我顿觉松驰了不少,大力地吐了口气。

我关掉了空气调节,把车窗徐徐降下,一阵清风,吹了进来。

风里带有草味,我精神一振,右脚轻踏。

“积架”像老虎似地向伦敦方向扑了过去。

——下午五点刚过,“积架”到了皇室酒店。

我把“积架”驶进停车场,坐电梯到了酒店大堂。

“七一六!”我用英语说。

那个穿着枣红制服的接待部小姐微笑了一下,把钥匙递了过来。

正如上面说过,我这趟来伦敦是应沙莎莉之邀,参加她祖父的丧礼。我并不认识这位老人家,然而沙莎莉那句“谈谈灵魂学”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趁着尚有假期,毋妨应约。

可是到了伦敦,直到今天,我还未能跟沙莎莉见面。

明天就是沙莎莉祖父的葬礼,我已向花店定了一束郁金香,准备送去墓地。

明天,也许能看见沙莎莉了吧!

我坐电梯上到七楼。

走廊上没有人,我走进七一六号房,脱去上衣,搁在沙发背上。

“啪”的一声,重甸甸的物体,堕落地上。

那是M92F手枪。

我把它拾了起来,朝几上一放。我一向不喜欢用手枪,我深信万一遇到什么祸事,凭我的机智和武功,已能化险为夷。

这枝意大利制造的M92F是米顿上校跟我分手时,塞进我袋里的:“留着它,说不定有用,我有权保障你的安全,原振侠!”

我只好接受,然而我的眼神却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米顿上校轻轻地拍了我肩一下:“我绝对相信你的智慧,没有那样的智慧,不可能在经历过那么多的冒险后,仍能活下来,现在,我就得借助你的智慧,查出事件的真相。”

我抹了一下唇,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天空出奇的澄明,这可不像伦敦呀!

记得临上机前,小郭来送机,为我带来一把精致的折伞

“带着它!伦敦的天气有如黄绢,喜怒无常。”小郭叮嘱着。

那把伞的确奇巧,折合起来,全长不过一只手掌,但一按掣弹开来,却成了一把足可笼罩着两个人的大伞。

这么好的天气!看来那把伞也许派不上用场了!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奇景出现了。

一团乌云,忽地由东向西伸延,不到一分钟,天空被乌云覆盖,变成黑压压一片。

“唉!这场雨可下得大了!”我喃喃地说着,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

我猛地一怔,轻步移离窗边,走到房门前。

透过窥孔朝外一看,我呆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纯黑套裙的美人儿。

那正是沙莎莉!

我开了门,沙莎莉走了进来。

她朝我看了一眼,轻轻地把门带上。

“原振侠!”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沙莎莉广我也回应了一声。

然后,她像一只小鸟似地,扑向我怀抱。

我紧紧地拥着她,她那丰满的乳峰,紧贴着我的胸腔,深情的大眼睛,朝我身上骨碌碌地乱转着。

距离是这么近,我嗅到了她的气息。

她的脸缓缓地抬了起来,那两片涂着玫瑰红酌嘴唇,微微地翕张着,就像在说:“原!吻我吧!”

我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吻了下去。

她的唇是那样地柔软,让我一吻啜了下去,就难以舍弃。

半响,我感到肩膀那里有一种轻微的压力。我惊觉地稍稍推开了她。

“原!对不起!老远把你叫来。”沙莎莉带点歉疚地。

“客气什么,我们是老同学嘛!”我笑了一下:“何况,我已有了新的任务!”

“是米顿上校的事吗?”

我放开了沙莎莉:“明知故问。”

“斯特拉福镇的情形是怎样了?”她关怀地。

“不大好。”我打开了冰箱,取出威士忌和一桶冰:“来一杯吧!”

沙莎莉点点头。

“你准备在伦敦留多久?”

“明天的葬礼一完,就准备到法国去,下个礼拜有一个医学会,议题是爱滋,原!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有。”我调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怀递给沙莎莉,然后举了举酒杯:“为我心目中出色的大美人干怀。”

“不是小玛仙吗?”沙莎莉狡猾地笑了一笑,一口把威士忌呷下。

“唉,你这个人。”我无可奈何地干了那杯威士忌:“沙莎莉,你还是那样漂亮!”

“你也一样呀!多年不见,更添男人味了!”沙莎莉放下酒杯,走到我面前:“原!我好想你。”

我紧紧地拥着她,脑海里,却尽是小玛仙的倩影。

“你怎么了?”沙莎莉大概发觉了我的异状,关怀地问。

“没什么!”我低低地:“我在想可能不能够跟你一起去法国,那件事,我还没有头绪。”

“唉,那真叫我失望。”沙莎莉轻轻挣离我的怀抱,脸上带点失望。

“还好说,多亏你的带挈呢。”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米顿上校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能不帮他的忙吗?”沙莎莉带点歉意地:“原!只有你才能查到真相。”

“是吗!”我咳了一下:“别把我抬得那样高。”

“不,我说的是真话,原!试想想,直到目前为止,你经历的惊险事件可多着呢,血咒、魔狼、药灵,有哪一桩难倒你,这一趟,大概不会例外吧?”沙莎莉用她那深情的眼睛望着我。

“唉,真拿你没法子。”我举起手,作势投降。

“原!”沙莎莉轻轻地叫了一声,忽然扑过来,紧紧地拥着我,然后,她翘起下颚,用那两瓣灼热的嘴唇,重重地压在我濡湿的唇上。

那是一个悠长而又热烈的吻。

不知吻了多少时候,沙莎莉推开了我。

“原!那件事有把握吗?”

“老实说,直到目前,我还没有任何头绪!”我坦白地。

“真的?这么棘手?”沙莎莉瞪着大眼睛,神情有点失望。

“不过,如果你肯送我一件礼物,我一定会尽力找出头绪。”

“行,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给你。”沙莎莉爽快地:“要什么?说。”

我递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下屈,成了一个钩,那意思是叫沙莎莉过来。

沙莎莉听命地靠近我。

“再让我香一个!”我轻声说。

“去你的!”沙莎莉伸出指头,在我左边脸颊划了一下:“色狼。”

我一言不发,双手一合,把她紧紧地抱着,一口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刚才的还长和热烈。

久久,才分开。

“唉,上帝!”沙莎莉吁了口气:“你想把我吞下去。”

“不。”我摇摇头:“我想吃掉你。”

“原!你真是不脱浪子本色。”

“对,我不该当医生,该去做拖车。”我开玩笑地。

“不跟你胡闹了!”沙莎莉看了看手表:“我该走啦,明天一早就得起来,再见,原!”

“不对。”我摇了摇头:“你说错了。”

“——”沙莎莉诧异地望着我。

“明天我们又会见面,怎会再见。再见是对长期不见面的人说的。”

“我说不过你!行了吗?大医生!大冒险家。”沙莎莉向我鞠了个躬,打开房门,像一阵风似地飘离我的房间。

房门自动地关上了。

我坐在沙发上,嘴唇上还残留着沙莎莉的体香,我掏出根“登善”,点了火。

就在这时候,窗门“啪达啪达”地响了起来。

我把香烟朝烟缸上一搁,站了起来。

拉开窗帘,向外一看。

斗大的雨,正打向窗门上。

天上一片黑,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全占据了天空。

雨打在窗门上,瞬即变成了乳白色。

我定睛一看,发现那乳白色的雨点,在一秒钟之内,就变成透明。

我虽然不是什么自然科学家,但我知道雨点必然是含有无数的气泡,这才会变成乳白色。

我拉上了窗帘,重新回到沙发上,顺手拿起了“登善”,大力地吸了一口。

紫烟冉冉上升,床边小几上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

我叼着香烟,走到小几前,拿起了电话。

“原医生,你朋友的电话!”接待小姐那悦耳的嗓音,飘进了我耳里。

“接进来。”我吩咐着,心里想着窗外的雨。

“喂喂!是原吗?”

是沙莎莉的声音,有点急。

“是,有什么事?”

“原!快到大堂来,有祸事发生了,”沙莎莉气急败坏地。

“什么祸事?”我关怀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酒店附近的公众电话亭,很多人给雨淋伤了,蹲在地上。”

“好!我下来,你留在电话亭里不要动。”我吩咐了一句,匆匆挂上电话,穿上外套,奔出房间。

我到了大堂,冲向大门。

有不少住客,正聚集在大门那里。

“皇宫”洒店的大门外,是的士的停车站,通常会有五六辆的士停在那里等候客人。

此刻,在的士车轮的一旁,已蹲着七八个男女,双手掩脸,在低低地呻吟。

酒店的待者,正用湿毛布在为他们揩抹额头和手臂。

我推开大门,走到那些蹲在地上的男女身旁,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被雨淋着的头发,开始脱色,金黄的头发,变成了褐色,他们的皮肤,就像被烈日灼烂过一样,红肿一片。虽然被淋着的不是我,我却感到了痛楚。

再朝马路那边一看——

不少路人正蹲在雨幕里,不停地叫喊。

这时,有不少人打着伞,从不同形状的建筑物里冲了出来,伸手拉起蹲在地上的伤者,抱进建筑物。

我走离停车处,来到了雨幕下面,伸出左手——

雨洒在我的手板上,仅四五秒左右,一阵刺痛在我手板周围漾了出去。

我赶忙跑回停车处,掏出手帕,用力地抹着手板。

“又是那种雨!”我不禁叫了起来。

我立刻联想起阿旺河的异常事态,鱼给毒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这些“雨”。

这时,救护车从远处疾驰而来。

救护人员下了车,迅速地将伤者抬上救伤车,然后,响着号,向另一边驰去。

这时,我才想起没有带伞,连忙回到大堂,向柜台要了两把伞,离开酒店,直朝五十公尺外的公众电话亭走去。

沙莎莉正瑟缩在电话亭里,两只大眼睛,凝视着天空,我推开玻璃门,把伞递给她。

“谢谢!”沙莎莉接过,却不打开,一个闪身闯进了我的伞里。

“你看!”沙莎莉举起那红肿的右手。

我一看,就放了心,红肿的程度并不太严重。

“一沾着雨,就痛了起来”沙莎莉解释着:“我急急走进电话亭,用手帕擦,却还是肿了起来。”

我握住她的右手,朝红肿的地方吹了口气:“神仙妙药,药到病除。”

沙莎莉白了我一眼。

我跟着把自己的左手递上去给她看,虽然没有肿起来,但手板上却起了猫爪似的红痕。

“雨含有毒性。”我说出于自己的想法。

“有可能,那些雨打着了电话亭的玻璃,只那么一刹,就化成奶白混浊物。”

“对,我酒店的窗门也是这个情况,”我同意地说:“被沾着的皮肤会变成红肿,看来毒性相当重。”

“原!阿旺河的异常现象,跟这些雨有关系吗?”

“有可能!”

沙莎莉轻轻地说:“米顿上校告诉我,异常现象只发生在特定的范围里,那么,这些雨是不是只会落在特定的地区里呢!”

我耸了耸肩:“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雨里面到底藏有什么,有关部门相信很快会找到答案,呀!对了!为什么你离开酒店,不坐的士?”

“我想去找表哥,他就住在附近。”

“那你快去吧!我要回酒店看电视新闻。”

沙莎莉点了点头,打开我给她的黑色雨伞,一笑,离开了我的身傍。

我默默地凝视着沙莎莉的背影消失在五十公尺外的街角,这才赶回酒店。

那些聚集在酒店大门前的住客已散去,门僮一见我走进来,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只是轻轻地向我欠了下身子。

我把伞关上,朝电梯走去。

走进电梯,我按了“7”字。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把沾湿了的伞放近鼻子嗅了一下,没有化学药品的臭味。我用左手沾了挂在伞端的水滴,满以为必然会感到刺痛,但十秒,二十秒过去了,我的左手却连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电梯停了,门轻轻打开,我正欲跨步走,却不由自主地收住了步伐。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美丽的欧洲金发女人,她正想走进电梯来。

那头金发是真真正正的白金色,就和青春狂野的女歌手麦当娜一样,在这个年代,这种白金头发,十分罕见。

电梯的灯亮着,泛起了迷幻的光芒。

那女人瞪着那澄明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立刻把视线移到自己的脚上。

那女人不独身材骄人,气质也十分独特,在她身上,飘发着一阵幽香。

我一嗅,就知道是一种法国香水,却又说不出它的名字来(现代女人,有钱的,往往会拥有自己的香水)。

我绝不能赖在电梯里不走,只好万分不愿意地离开了电梯。

“锵!”电梯门在我背后关上了。

回到房间,我脱了外套,捋起衣袖,把手臂擦在雨伞上。

一连擦了几下,全没有痛的感觉。

“奇怪!”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走进浴室,望着镜子,用伞轻擦自己的头发。

十秒钟过后,头发全没有脱色。

我突突地望着雨伞,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底潜升了起来。

(雨里的毒性,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

(换说,毒性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会消失。)

我把伞朝浴门侧边一搁,开始用肥皂洗手。

这时,我才发现左手已微微地红肿了起来。同时,皮肤里渗出水来。

我用干毛巾抹了手,离开浴室,回到房里,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播放的是超人卡通。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到一秒钟,画面转了,打出了特别报告的字样。

新闻报道员神态肃穆,以极度沉重的语调说:“现在是一项特别报告——”

特别报告所说的自然是刚才降落在伦敦的那场怪雨。

根据报道,那些被雨淋湿了的市民,脸、手掌部分都出现了红肿现象。由于伤者多,市政府已成立紧急小组,商讨应变策略。

新闻报导员接着说:“直至目前,有关部门仍没有从雨里检查出任何有毒物质。”

我关上电视,吁了口气。

窗门仍然“啪达啪达”在响,看来雨还没有停。

我对英国的科技深具信心,既然说检不出任何有毒物质,看来绝对不会错。

雨一落到地面,雨里的有毒物质就迅即消失。

我的心又一动,陡地想起了阿旺河上那些测量员摇着头的神情——他们正为测量不出有什么有毒物质而烦恼啊!

既然一降落地上,毒性就消失,那么纵使测量阿旺河的水质,也绝对找不出鱼群死亡的原因。

这会不会是更恐怖事件发生的先兆呢?我不禁这样想。

我把那柄枪给找了出来,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双手合什祈祷:“但愿我不会有一日用这柄枪。”

当我把枪重新纳入枪袋时,电话响了。

这时我才发现,窗外的雨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

我拉开窗帘,朝外看。

雨止了,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伦敦的天空,晴清一片。我吁了口气,走到床几前,拿起电话。

“朴茨茅斯打来的电话。”接线小姐礼貌地说。

“接过来。”我吩咐着。

“我是米顿!”米顿上校的声音响了起来。

“上校!你可看了新闻?”

“看过了!所以才打电话给你,阿旺河的异常现象,跟这些雨有关吧!不过那场雨是深夜里下的,只落在那个特定区域!”

“我也这样想,上校!你的推测没有错,假定是白天下,早已引起了像今天哪样的骚动。”

“深夜里下,就不会引起骚动,因此,就更难查出原因。对了,据报告,雨里不带任何有毒物质,那么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雨打在窗上,立即变成白色混浊物体,伞上的雨滴沾肤不伤等种种异常现象,一五一十告诉了米顿上校。

“原医生!听你这样说,雨一着地,毒性就消失,对吗?”

“对!”我同意。

“你可感到有什么不妥吗?”

“一种不祥的感觉正侵袭着我,但这只是单纯的不安,可没有什么根据。”

“——”米顿上校顿了顿:“不过,听人说,你的预感往往很灵验。”

“上校!明天丧礼过后,我会留下来。”我岔开了话题。

“谢谢你,有什么发现,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那一定。”

“呀!对了!可见过沙莎莉小姐?”

“刚才见过!”

“怎么样?可有亲热过你,”米顿上校忽地打了个哈哈。

“——”

“原医生!你可是风流人物啊!”米顿上校一阵大笑过后,“啪”地挂上了电话。

我把话筒重重挂上。

是下午六点钟,天空仍然一片蓝,这在伦敦,可真少见。

不过,太阳已渐渐靠西,黄昏已经降临。

我站在窗前,正想抽烟时,无意中看到了窗框。

铅质窗上,仍残留着两点白色的斑点。

从斑点全被小滴覆盖的情况看来,那明显是由雨水所造成,换说,窗框受到了化学影响。

雨一沾地,毒性就会消失,但对金属,却有变质作用。我一生虽然经历过不少可怕的巨变,这时仍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