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优雅的刺猬
- 女生宿舍I:南栀向暖
- 简蔓
- 12206字
- 2021-11-19 11:37:33
1
一夜之间,沈晚栀是小偷的事情传遍了整栋女生宿舍。无眠的长夜过后,面对她的又将会是什么?沈晚栀不敢深想,也不知应该向谁求助。
这种无助的感觉就好像,她和很多人一起乘船远航,可半夜里,大家留下熟睡的她偷偷走了。茫茫海上,只剩她和一艘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掀翻的小船。
眼前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早上,所有人正做着去上早自习的准备,沈晚栀被宿管阿姨叫进办公室,下楼时,邹葵雨从宿舍里追出来,她扯住沈晚栀的手腕,关切地问:“你自己行不行?要不要我陪你?”
沈晚栀愣了愣,她没想到,被众人排斥的现在,邹葵雨居然不怕引火烧身,还肯出面帮助她。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让她受到牵连啊。
万一她被诬陷成共犯,该怎么办?所以不仅不能接受她的关心,还要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态度才对啊。
“不关你的事!”沈晚栀冷冷地说。她当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挣脱开邹葵雨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那么不知好歹,你干吗还要理她呀?”
“这样不知羞耻的人就应该被赶出女生宿舍。”
……
沈晚栀以极快的步速跑下楼,想要甩开身后的恶言。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到底是谁要故意设圈套诬陷她?一个名字闪进脑海。
江川?真的是他吗?
眼泪瞬间涌进眼眶。之前她没有哭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过错。她甚至想在宿管阿姨的办公室里和那个诬陷她的女生当面对质。说谎的人总会露出马脚,她有信心找出她的破绽。可是……如果真的是江川指使的,她就没办法以“清者自清”的心态面对了。
说起来她不过是在毫不知情、毫无预计的情况下打了一通电话,他何至于要这样咬住她不放?这一刻沈晚栀忽然发现,自己对江川的感情不再只是同情愧疚,好像又多了一层别的什么。
走到办公室门前,她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除了宿管阿姨,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也在。
大概是证据确凿的缘故,没有人持质疑态度。教导主任劈头盖脸的责骂,班主任满含失望的叹息,以及宿管阿姨添油加醋的解说,像一根根绳索,将沈晚栀牢牢捆绑。
窗外银杏树上的叶子已经泛黄,扇形的叶片在秋日晨风中摇摇欲坠。沈晚栀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天入学的情形。
她像一只刺猬般,对所有人充满戒备。是江川用锲而不舍的热忱叩开了她的心门,让她误以为自己一直以来被所有人忽视的命运真的有所好转。可事实是,他将她从封闭多年的城堡里救出后,转瞬又把她推入了深渊。
“沈晚栀!沈晚栀!”
教导主任的吼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中年男人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庞。
“我带了好几届毕业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学生。你简直是我职业生涯里的污点!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你当着全校同学作检讨,我让你一辈子记住这次教训!还有,我警告你!下不为例,如果再犯,立刻开除!听清楚了吗?”
沈晚栀攥紧拳头,没有答话。教导主任又狠狠问了一遍:“听清楚没有?”
她机械地点点头,默默退出了办公室,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既然已经被定罪,辩驳也没有意义。
只是,一想到进入教室后要面对的窃窃私语和鄙夷目光,沈晚栀就迈不动脚步了。除了因为害怕,她还觉得疲乏,此时此刻,她只想脱下厚重的盔甲,丢掉防御的武器,躲起来休息一下。
思考片刻后,她决定改换方向,前往操场。
2
因为睡过头迟到的江川,刚刚从学校后面的矮墙上翻进来,就看到了正往操场走来的沈晚栀。
上课期间,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压下心头的疑惑,江川大步向前,假装不经意地和她擦肩而过。走了一段,突然听到沈晚栀在身后问:“你满意了吗?”
他顿住脚步,转头反问她:“你说什么?”
沈晚栀轻轻笑了:“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所有人谩骂鄙夷,你应该很满意吧?”
江川依旧不解,他讨厌面前阴阳怪气的沈晚栀,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灿烂的晨光中,沈晚栀的眼睛里似有眼泪闪烁,可她保持着微笑,声音轻缓地说:“就算你把我踩在脚底,把我彻底毁灭,你爸爸也不可能活过来了。”她紧紧盯住他,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凶狠:“严格说起来,我并不是将你爸爸推向死亡的唯一凶手。就算我打了那通电话又怎样,当时在场的你有一百种方法阻止他去仓库取药。可是你呢?你去哪儿了?”她激动地冲他吼道:“如果我有罪,你也有!”
像被人当头一棒敲下来,江川猛地上前,抬手狠狠挥向沈晚栀的脸颊。
“啪!”
清脆的耳光声传来时,沈晚栀和江川同时愣住了。
她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五个红色指印,沈晚栀向前一步逼近他,眼泪夺眶而出,她恨声道:“江川,我恨你。”
江川攥紧拳头,努力克制住内心的震动和愤怒,绕开她向着教室跑去。如果再不离她远一点儿,他怕自己会失去理智,对她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打了那通“死亡电话”,让他的爸爸走进了那间被大火吞噬的仓库。沈晚栀这个浑蛋一定不知道,那个远在郊外,写着爸爸姓名的坟墓里实际上空无一物!因为,世上他最敬重的男人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她给他带来了这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她居然还敢恨他?
江川紧绷着身体走进教室,“嘭”的一声拉开座椅,坐到座位上,内心的愤怒依旧不能平息。
沈晚栀这家伙居然恨他!他一拳打在课桌上,正在晨读的同学们听到声响全都转头望过来,接着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分在这个班太倒霉了。光是忍耐爸爸去世的江川就够烦的了,现在又多了沈晚栀这个小偷。”
……
沈晚栀是小偷?对于耳朵捕捉到的这个信息,江川满怀疑惑又难以置信。早自习放学后,班里的同学陆续离开教室,他不想吃早饭,于是趴到课桌上打算补觉。
突然听到同班同学议论的邹葵雨愤愤地说:“我敢保证,晚栀肯定不是小偷。当时明明是门外有人叫她,她才出去的。肯定是有人故意嫁祸给她。”
接着传来杨木易的声音:“我也相信晚栀,我和她同学那么多年,她不是那种人。我们想办法找出真正的小偷吧,不能就这么看着晚栀不明不白地被诬陷。”
“嗯!”邹葵雨坚定地应道。
被诬陷的吗?江川忽然想起,之前篮球赛结束后,好友叶橙歌叫他一起去吃晚饭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阿川,你放心,现在我知道是谁害死了江叔,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他当时没当回事,没想到这家伙又犯了那股自作主张的冲动劲儿!江川刚想起身去找叶橙歌算账,接着又想起沈晚栀在操场上说的那番话。
她居然对于害死他爸爸这件事毫无悔意了吗?那,给她点儿惩罚让她清醒清醒也是应该的。
江川在肘弯圈起的黑暗中扯起一抹危险的笑容,继而闭上了眼睛。
3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沈晚栀站在人群中,心不在焉地唱着国歌。升旗仪式结束之后,教导主任就会将她叫上主席台,当众作检讨了。
不甘是一方面,心里还有一丝愧疚。对江川的愧疚。
前天早晨,趁着大家都去上早自习,她在306宿舍堵住了那个深夜将衣服塞进她怀里的女生——秦珊珊,追问她,是不是江川指使她诬陷自己的。
秦珊珊虽然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是谁指使的她,却坚定地表示她根本不认识江川。
所以,沈晚栀这才知道,是她错怪了江川,并且因为一时恼怒,在操场上对他说了那些无法收回的狠话。
这两天,她一直想找机会跟他道歉,可他把“拒绝”两个字清楚地写在了脸上——只要她走近他,他就立刻离开。
一个总是对自己剑拔弩张的敌人,在她惹怒他之后反倒开始沉默避让,这更加令沈晚栀心慌。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江川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是,她完全猜不到,他会用什么武器反击她。
“上周发生的女生宿舍偷窃事件,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一年级的沈晚栀同学,因为一时冲动做了错事,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了深刻反省悔悟,她会在此向全校师生表达自己的决心。希望大家以此为诫,坚决杜绝偷窃行为,将良好的校风贯彻下去,做一名自爱自重的中学生。好了,下面让沈晚栀同学上台作检讨。”
教导主任的话音落下,沈晚栀依旧站着没动。班里传来充满鄙夷的嘀嘀咕咕:“她有没有羞耻心啊?叫她还不上去!”“人家可能觉得自己根本没错呢!只是当众作检讨也太便宜她了!”
“沈晚栀!”教导主任又对着话筒叫了一声。班主任也向着她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沈晚栀紧紧拳头,向前迈步。
她能猜到背后的目光里都有什么。
鄙夷、嘲笑、同情、不屑……应该还有幸灾乐祸吧。
总之,一个人的苦难总能让围观的人变得尤为团结,他们全都兴致勃勃,等待着看她声泪俱下的忏悔。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哪怕从这所学校离开,她也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错事。
刚刚站上主席台,教导主任将话筒递到她手上,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个人忽然冲了上来,他抢过沈晚栀手上的话筒,气喘吁吁地说:“不是沈晚栀。小偷不是沈晚栀。”
台下一片唏嘘。沈晚栀愣愣地望向大汗淋漓的杨木易,不懂他要做些什么。
杨木易举起手机,对着话筒继续说:“我已经找到了证据,小偷将偷来的衣服寄回老家给妹妹穿,我们班的邹葵雨是小偷的同乡,因此拍到了照片。所以,沈晚栀是被诬陷的。这样把自己的过错嫁祸给别人,我想你也备受煎熬吧,考虑到你家境不好,以及做这件事的初衷,我可以不当众公开你的名字。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就算我不去寻找,真相也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希望你好自为之。升旗仪式结束后,我会把证据交给老师,希望给予真正有错的人惩罚,还无辜的沈晚栀一个清白。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沈晚栀绝对不会偷别人东西……”
杨木易还在说着什么,沈晚栀已经听不到了,此时此刻,她的心已被感动胀满。
就算他曾因为想要提高英语成绩利用过她,可是友谊原本就需要两个人共同付出经营,在和别人成为朋友之后,帮助对方、关心对方都应该是“友谊”的一部分,她不过是刚好拥有着杨木易缺少的东西。
换言之,杨木易也给予了她陪伴。那一年的时光,即便他付出的感情是假的,她却真的收获了快乐和满足。
是她太偏执、太自私了。她总想着独享这份友谊,总希望两个人的付出恰好对等,可这对杨木易不公平啊。热忱优秀的他理应拥有很多朋友。更何况所有感情都不是可以用天平均分的实物啊,怎么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呢?
或许,是时候该把对他的这份恼怒放下了吧。
顷刻间,沈晚栀觉得自己想通了,从现在起,她愿意放下戒备,拔掉身上的“刺”,与杨木易的其他朋友分得他一小部分的友谊。因为,在和江川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对抗中,她不想再孤军奋战。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沈晚栀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她悄悄在衣兜里滑开屏幕查看,是江川发来的短信:
夺走杨木易的手机,删掉照片,去话筒前告诉所有人,杨木易在撒谎,你才是真正的小偷。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害死我爸的事情公之于世,杀人犯和小偷,你自己选。
沈晚栀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她抬头去看台下的江川。那么远的距离,她竟然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他用来反击的武器?
她不敢违抗他,并不只是因为她怕成为别人口中的杀人犯,更多的是担心妈妈会因此受到牵连。
让她打电话给江川的爸爸的人,是妈妈啊。倘若江川公开这件事,妈妈知道后一定会出面揽下责任的。江川对付她一个人就够了,她不想让他再把矛头指向妈妈。
还有杨木易和邹葵雨。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害死了江川的爸爸,哪怕不是故意的,也会因此产生阴影,甚至连靠近她都害怕吧?
杀人犯和小偷,是根本没有可比性的答案。
沈晚栀走上前,抢过杨木易的手机,删掉了那张照片,而后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遵照江川的指示对着话筒进行了辩驳。她将谎话说得精彩绝伦、天衣无缝,只为了证明自己是小偷。
江川要毁掉她!好啊,那就随他吧。她没有力气了,不想再挣扎了。
她沈晚栀,从今以后,任他处置好吗?
4
升旗仪式结束后,同学们成群结队离开操场,只不过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个人——沈晚栀。
沈晚栀低头穿过人群,如果非议和诽谤可以用重量来衡量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身形佝偻,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可能被压垮。
背后忽然传来愤怒的呼喊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杨木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向不温不火的杨木易,此刻整张脸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我和邹葵雨花了多少精力才好不容易查清真相?你是不是觉得不领情是一件挺个性的事儿啊?你这不叫清高,叫不知好歹懂不懂!”
“木易,少说几句。”一旁的邹葵雨拉了拉杨木易的衣袖,“晚栀或许……有苦衷吧。”
“苦衷?”杨木易冷笑道,“你告诉我,有什么苦衷是非要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而去帮助陷害自己的人,昭告天下自己是小偷?她根本没有苦衷,她不过是想让我在全校师生面前出糗罢了!好了!我现在成了满嘴跑火车的谎话精,成了多管闲事的神经病,成了超级无敌大笑柄,你满意了吧!我告诉你,沈晚栀,以后我再管你,我就不姓杨。”
狠狠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杨木易愤然离去。邹葵雨叹口气也追了上去。沈晚栀垂着头站在原地,没动。
从前,她总觉得,倘若父母不把工作看得那么重要,多花一点儿时间陪伴她,那该多好。可是现在,凌乱狼狈的现状把之前的烦恼映衬得那么渺小。
一直以来,她是一个并不懂得经营友谊的人,可是当她拔光自己身上的刺,终于决定鼓起勇气靠近别人时,江川轻而易举地赶走了她身边的人。
所以,现在的她多悲哀啊,既失去了队友又没了防御外敌的尖刺。
走到远处的江川,不经意地回头就看到了孤身站在空旷的操场上的沈晚栀。这幅画面和之前军训那天的情景重叠在了一起。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和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返身回去,塞给她几块巧克力。
但是一切都变了。
转过头,江川将双手抄进兜里,缓步向前走,地上的落叶踩下去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知道,是落叶在哭泣。
自从爸爸去世后,世界上的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哭泣。凄惨的哭声萦绕在他耳边,很吵,很恐怖,令人痛不欲生。
江川常常想,身在地狱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吧。
所以,和他同样有罪的沈晚栀怎么可以不尝尝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呢?
5
沈晚栀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宿舍偷窃事件的话题也会慢慢减弱。可事实并非如此。近一周过去了,流言蜚语越传越盛,已经不仅仅针对偷窃这件事了,甚至上升到有关她的过去、家世以及父母。当然全都是杜撰的。
简直像有人在背后恶意操纵。
杨木易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她。想想看,他好不容易帮她洗清了身上“偷窃”的脏污,可她推开他,不知好歹地跳进了泥潭,不但把自己弄得名誉扫地,还溅了他一身污泥。所以,沈晚栀充分理解,杨木易对她的失望和愤怒。
至于邹葵雨,她和从前一样,在宿舍里待的时间并不多,两个人原本有些升温的友谊好像渐渐又冷了下来。不过令沈晚栀万分庆幸的是,她没有搬走。
而另外两名室友的父母,相继以“不愿女儿与小偷共处一室”为由,让他们的女儿搬出了302宿舍。今天就是她们搬走的日子,沈晚栀吃过晚饭,特意在操场上溜达了好几圈才回到宿舍,就是担心会碰到她们,怕尴尬。
可好巧不巧的,当她站到宿舍楼门口时,竟恰好听到了门里两位家长对她的评价。
“留着那么长的刘海,一看就阴沉沉的,我就说这样的女孩心理肯定有问题。”
“就是啊!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了品行这么差的孩子。年纪小小就敢偷东西,长大了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坏事呢!”
委屈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滚,沈晚栀攥攥拳头,转身离去。经过306宿舍时,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门没有关严,下意识地,她贴近门缝听了起来。
这个熟悉的声音令沈晚栀记忆深刻——是那个将黑袋子塞到她手里的秦珊珊。
“听说沈晚栀不光偷衣服,还一点儿不洁身自爱,和男同学……”
“嘭!”沈晚栀一脚踢开了306宿舍的门,她大步走向愣在原地的秦珊珊,伸手抓住她的衣领。
“你干吗?”秦珊珊吓得说话都结巴起来。
沈晚栀回头对另外两个愣住的女孩吼道:“出去!”
那两个女孩刚想张口反驳,沈晚栀便抓起书桌上的梳妆镜摔向门边,厉声道:“滚出去!”
或许是被沈晚栀磅礴的怒气震慑住了,两个女孩吓得夺门而出。
秦珊珊试图挣脱,可沈晚栀的个头比她高一些,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门被带上后,沈晚栀俯身逼近秦珊珊,狠狠地说:“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你做过什么自己知道,需要我把你妹妹的照片拿出来吗?我帮你背了黑锅你不但不感恩,还在这造谣生事。我本来看你家境不好想着就这么算了,但我发现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维护!说!为什么要诬陷我?是不是别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你……你……你别胡说八道!”秦珊珊梗着脖子应道,“你再不走,我就找宿管阿姨了!”
沈晚栀紧紧蹙起眉头,使力将秦珊珊推到窗口,一字一顿地说:“今天,你如果不说出真相,我和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你……你别吓唬人!”秦珊珊嘴硬道,“我才不怕……啊!”
沈晚栀猛力下压秦珊珊的肩膀,使得她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她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说不说?”沈晚栀再度吼道。
秦珊珊吓得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们班班长叶橙歌。叶橙歌知道了我偷衣服的事,她威胁我,如果不嫁祸给你,就……就告到老师那里去。四处散布关于你的流言,也、也是她指使的。对不起,我并不想害你,可是如果我偷东西的事情被我爸妈和妹妹知道了,他们会疯掉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衣服了,你饶了我吧……”
沈晚栀愣住了。叶橙歌?那个短发女孩?江川的朋友?
她放开秦珊珊,离开前再次凶狠地对她说:“我警告你,别再无中生有。我能够帮你隐瞒你是小偷的事实,也能反过来把你拉进深渊。反正我现在臭名远扬,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珊珊的室友们带着宿管阿姨上楼时,沈晚栀已经走出宿舍大门了。
自小到大,她的确是因为不懂如何与人相处而一直独来独往,也因此总是被人说性格冷漠、特立独行,可这样与人正面对抗,还真的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她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今天她突然顿悟了。如果一味地忍气吞声,噩梦恐怕会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
她任由江川欺负是因为自己亏欠他。别人凭什么?从现在开始,即便她一个人力量薄弱,她也要反抗。
这是最后的尊严,不能丢掉。
6
天气越来越冷了,也许是因为宿舍只剩她和邹葵雨的缘故,空荡荡的越发显得冷清。
这天下午放学后,邹葵雨又没有回来,吃过晚饭,独自回到宿舍,沈晚栀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心里漫过一丝苦涩。好像无论怎样也摆脱不掉“一个人”的命运。
她明明是因为不想再过“一个人”的生活,才向爸妈提出住校的,现在倒好,不过几个月,她竟然把热闹的四人间变成了空旷的两人间。
目光扫过邹葵雨折叠整齐的床铺,沈晚栀轻轻叹了口气,尽管她从没有表现出挽留邹葵雨的态度,但其实她的心里怕极了,她唯恐哪天打开宿舍门,看到整间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剩她的床铺和书桌上还放着东西。
不知道,邹葵雨还能坚持陪伴她多久。
拿起书桌上的日历,沈晚栀看了看那个写着“芭蕾舞大赛”的日期,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最近一直身陷各种麻烦里,练舞的事完全被耽搁了。搓搓冻得发麻的手,她俯身从柜子里掏出舞蹈服,装进书包里,下楼赶往舞蹈教室。
经过操场时,沈晚栀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江川。
说起来,自那次他故意让她在主席台上自我诬陷之后,他好像突然沉寂了下来,没有再找她的麻烦,甚至没有再跟她说过一次话。
原本沈晚栀想找他对质关于叶橙歌指使别人背后诋毁她的事情,后来又觉得,不如在他休战时,好好躲起来。
这几天,流言在消失,也许是之前她威胁秦珊珊起了作用,也可能秦珊珊良心发现,不忍再对她恶意诽谤。而罪魁祸首叶橙歌,她找了好几天却连人影也没有寻见。
昨天沈晚栀无意间听相邻宿舍的两个女生说,叶橙歌的法官老爸带她去国外参加什么面试,为以后出国留学做准备,所以请了半个月长假。她的父亲官居高位,也难怪她在学校里这么嚣张跋扈……
“你在干吗?”
冷冷的质问从背后传来,把毫无防备的沈晚栀吓得哆嗦了一下。转过头便看到了面孔隐在黑暗中的江川。
“我……我准备去练舞。”想到上次因为惹怒他,他随后发来那条“杀人犯还是小偷,你自己选”的短信,沈晚栀还心有余悸。对于江川的危险程度,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底限。所以不知道这次,他又想做些什么……
“走吧!”他沉声道。
呃……就这样放她走?沈晚栀难以置信地呆愣了片刻,回过神后立刻转身朝前跑去,连“再见”都忘了说。
可等她跑到舞蹈教室门前,弯腰扶着膝盖喘气时,江川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了过来:“你跑什么?”
沈晚栀后退几步,语无伦次起来:“你……我,你怎么,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江川定睛看了沈晚栀几秒钟,随即伸手把她推进了舞蹈教室。他按亮头顶的白炽灯,然后在舞蹈教室的角落盘膝坐了下来,冷冰冰地对她下达命令:“跳舞。”
曲子是江川选的,非常悲伤的旋律。沈晚栀一开始非常别扭,可跳了一会儿后便渐渐融进了舞蹈中。只不过因为江川在场,所以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和他从相识到如今发生的所有事。
短短几个月里,他给予了她友爱和愤恨两种极端的感情。而她被他融化,又被他毁灭。
悲情的舞曲到达高潮,沈晚栀踮起脚尖旋转,灿烂明朗的江川、阴沉危险的江川,两张面孔在脑海中交替闪现,眼泪蓦地涌进眼眶。这世上究竟有多少巧合是充满恶意的?她只不过帮妈妈打了一通电话,就酿成了不可逆转的祸端,毁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毁掉了面前的少年。
这份罪责,即使在领受江川那么多次的故意伤害后,她仍旧不愿认同。所以一直以来,面对他的种种惩治,她其实都是怀着“自认倒霉”的心态。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特别特别难过。
汹涌澎湃的悲伤让她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音。或许是因为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把那么好的江川变成了怎样可怕的模样;也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太糟糕了,为什么偏偏安排她成为这个世上如此令人讨厌、背负这么多矛盾纠葛的角色?
沈晚栀在哭。眼泪随着她的旋转飞溅在四周。江川定睛望着她,他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是觉得对不起他,还是觉得命运不公平呢?他不愿去推敲,他只知道,眼前这个舞蹈起来轻盈如精灵般的美丽女孩,把他的爸爸推向了死亡。
亲戚们来家里看望妈妈时,总是安慰妈妈说:“人虽然没了,还好赔了那么多钱……”的确,保险公司和药厂分别赔了一笔钱,这些钱足够支撑他和妈妈眼下的生活,甚至能够让他们过得比爸爸在世时更为优裕。可是,那些钱一直存在银行里,他和妈妈一分都没动过。
卖掉爸爸的命的钱,让他们怎么用来吃喝玩乐?对他和妈妈来说,没有爸爸的日子里就像没了天空和阳光,他们的一生都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度过。区区一点儿赔偿能弥补什么?
监狱里关押的那个纵火犯永远不可饶恕,把爸爸推向死亡的沈晚栀也永远不可饶恕,因为沈晚栀而迷失心性的自己更加永不可饶恕。
只是,沈晚栀明明是他的仇人,可他总忍不住去关注她。她的手冻得通红、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她被全班同学孤立时的故作无谓……她哭一下,他就不可控制地心软,想去安慰她。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对不起视他为掌中宝、给了他无限温暖的爸爸。
江川猛地起身,大步走到沈晚栀身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不得不停止舞蹈。
“不许哭!”在抒情缓慢的音乐中,他狠狠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沈晚栀哽咽着瘫坐在地上,眼睛不经意地往江川坐过的角落一瞥,便看到了一双粉蓝色五指手套。揉了揉泪眼模糊的眼睛,她起身走过去捡了起来,柔软温暖的羊毛质地,上面零星绣着一颗颗小巧精致的白色珍珠。
这个,不可能是江川送给她的吧?
7
第二天早自习结束后,沈晚栀一抬头,看到了站在他们班门口的叶橙歌。叶橙歌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径自走进教室,来到江川的座位旁,声音明朗地说:“阿川,我从国外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限量版篮球鞋。你帮我个忙,我就把鞋子给你。”
江川淡淡地应道:“就算我不帮忙,鞋子你还是会给我。”
“是是是!也不看看你是谁!”叶橙歌灿烂地笑起来,拽着他向外走去。
他们居然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吗?沈晚栀望着两个人像哥们儿一样互揽肩膀离去的背影想。所以叶橙歌一定知道她害死江川的父亲的事情吧,难怪她花费心思设了那么完美的陷阱引她往里跳。
打开桌洞,沈晚栀看到躺在里面的粉蓝色手套,她不由得自嘲地笑起来,这手套怎么可能是送给自己的呢?她可是江川的仇人啊。应该是送给叶橙歌的吧?这样想着,她拿起手套放到了身后江川的桌洞里。
“晚栀!”坐在隔一排座位上的邹葵雨探头叫了她一声,微笑着说,“宿管阿姨昨晚告诉我,今天会有一名新的住宿生搬到咱们宿舍,咱们回去看看吧!”
“真的?”沈晚栀欣喜地站起来,这或许是她来到这所初中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因为,如果宿舍里再多一名室友的话,就不会那么冷清,邹葵雨应该也就不会搬走了吧?这次她也想努力试着和别人友好相处,不只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邹葵雨。
因为她发现,在团体生活中,如果有一个人表现得过于另类,会让整个氛围都变得压抑沉重。既然邹葵雨选择留下来陪伴她,她也希望尽自己所能给她一段美好快乐的宿舍生活。只是不知道,新室友会不会介意她之前是“小偷”的事。
沈晚栀和邹葵雨从食堂买了三份早餐,开心地带回宿舍,想和新室友一起分享。
走到宿舍楼下,果然看到一辆豪华轿车。
“新室友好像家境很好的样子。”邹葵雨也说出了沈晚栀的所思所想。
两个人更加好奇,飞快地爬到三楼,抢先跑到302宿舍门口,推开门的瞬间,她们一起愣住了。
听到开门声,叶橙歌和江川一起转过头。
“怎么是你?”沈晚栀难以置信地问,“你爸爸不是本市的法官吗?你怎么可能需要住校?”
叶橙歌轻轻笑起来:“为了你啊,为了你沈晚栀,我才住校的。”
邹葵雨转头望向身旁的沈晚栀,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叶橙歌牵扯在一起。不过不管怎样,沈晚栀真的是无意间帮了她大忙。
前段时间,她花费了一切心思想要接近法官,为姐姐的冤案申诉,却始终得不到会面的机会。谁能想到法官的女儿居然主动住进了她们宿舍。邹葵雨立刻堆起满脸笑容,拍手道:“太欢迎啦!这宿舍因为只有我和晚栀两个人住,一直比较冷清,你住进来就热闹啦!”
“我不同意!”沈晚栀厉声打断邹葵雨,“你知不知道,就是她……”
“你不同意也没用啊!”叶橙歌笑容得意,“让我住进这所中学指定的一间女生宿舍里,我爸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沈晚栀咬咬嘴唇,不再说话,可是她知道,叶橙歌一定是为了帮江川教训她才故意搬进来的吧?也说不定,她搬进来就是江川要求的呢?
想到这里,她抬头恨恨地盯着江川看了一眼,脱口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江川跟着沈晚栀走到三楼楼道尽头,其实刚刚叶橙歌说让他帮忙搬东西到女生宿舍,他并没多想,两个人一起读小学时,她就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以为她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才故意搬到宿舍住的,哪知道居然是为了找沈晚栀麻烦。
早知道,当初真不应该将沈晚栀的事告诉她。
“江川!”沈晚栀停下脚步,在他面前站定,蹙起眉头,压低声音说,“我们之间的恩怨能不能我们自己解决?你好歹是个男子汉,怎么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我用什么手段是我的事。”江川沉声应答,“做错事的人就是要付出代价,没资格谈条件。橙歌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我也管不着。”自顾自地说完,他没再给沈晚栀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开。
走到宿舍楼下,眼前还是不断浮现出沈晚栀刚刚无助又无奈的表情,犹豫片刻,江川掏出手机给叶橙歌发了条短信:
我和沈晚栀之间的事,你不要随便插手,我不想被别人当成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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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为“偷窃”事件,沈晚栀在班里的地位就已经岌岌可危,再加上要面对对她充满敌意的江川,她几乎每分每秒都要紧绷神经,以防自己不知何时会被推落“悬崖”。所以,宿舍成了她唯一可以放松心情,休息片刻的地方。可现如今,因为叶橙歌的加入,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了。
冷嘲热讽、语言攻击这样的办法,叶橙歌好像并不屑于使用。而且,她所做的一切都无须亲自动手。
比如前天晚上,沈晚栀端着刚刚洗好的一盆衣服去天台晾,在楼梯最高点,被一个手拿花盆的女孩撞到,幸而她抓住了一旁的扶手,没有跌倒,那盆洗干净的衣服上却被撒满泥土。肇事的女孩转瞬便不见踪迹,沈晚栀甚至连女孩的脸都没有看到。
再比如昨天早上,她从上铺下来,一脚踩烂了地上的饭盒。而那个饭盒不是她的,是邹葵雨的。尽管她一直向邹葵雨道歉,邹葵雨也努力表现出没关系,可沈晚栀知道,邹葵雨将那个饭盒看得非常宝贝,她曾说过,那是姐姐送她的入学礼物。
又比如今天傍晚,沈晚栀从食堂吃过晚饭回到宿舍,竟发现自己的深蓝色星星床帘被人剪成了条状,布条随风飘荡,像在嘲笑她如今的狼狈。她气急之下,爬上床将床帘卸下来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抬眼看到对面叶橙歌凌乱的书桌,以及书桌上精致漂亮的笔筒、摆件。沈晚栀起身冲过去,拿起来高高举起,刚想狠狠丢下去,却又犹豫了。
她不能这么莽撞地和叶橙歌硬碰硬。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敌不过叶橙歌强大的人脉。
反抗是必然的,但要找到一种迂回并且有必胜把握的方法才可以。在没找到这种方法以前,只好尽量躲着她了,即便躲不过也必须忍耐。
深深吐出一口气,沈晚栀拿出舞蹈服,本想去舞蹈教室练舞,宿舍门刚好打开了,叶橙歌和邹葵雨一同走了进来。
“今晚食堂的菜也太难吃了,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叶橙歌边抱怨边坐到书桌前,手捂着肚子说,“我都没吃饱。”
“我有办法!”邹葵雨笑着看了看叶橙歌,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从上锁的那个小柜子里掏出一个电热杯,冲着她们晃了晃,“看,这是什么!”
叶橙歌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有这个东西?宿舍不是规定不能私自用电器吗?”
邹葵雨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点儿声,这可是我偷偷带进来的。我生活费不多,没钱吃食堂的时候可以自己煮点儿东西充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你不是没吃饱吗,橙歌?我给你煮泡面吧,我这里还有火腿肠和鸡蛋呢,保证好吃!”
叶橙歌高兴地点头,“太好了!”说着又伸手拍了把邹葵雨的肩膀,“你这家伙,真行啊!”
看着两个人友好相处的画面,沈晚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向“馒头加辣酱”就能对付掉一顿饭、节俭到抠门的邹葵雨,今天居然主动提出为叶橙歌煮加鸡蛋和火腿肠的泡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邹葵雨瞬间就完全倾到叶橙歌那一边的?沈晚栀真的猜不透。她只知道,这意味着,在失去杨木易之后,她又彻底失去了邹葵雨。
沈晚栀垂着头轻轻苦笑,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邹葵雨会离开宿舍了,可是,邹葵雨不是为了她而留下来的。这到底应该高兴还是失落呢?
趁着邹葵雨去洗电热杯的时候,叶橙歌走到沈晚栀身旁,声音夸张地上扬:“你的床帘呢,沈晚栀?你不是最喜欢躲在床帘里面的吗?怎么舍得卸下来了?”
沈晚栀把舞蹈服塞进书包里,起身站起来,直视着叶橙歌的眼睛,话中有话地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躲了。”
叶橙歌愣了一下,随即明了地点头,低声说:“好啊!你尽管放马过来。”
走出宿舍门时,沈晚栀刚好听到了邹葵雨的问话。
她说:“橙歌,你为什么对晚栀那么大的敌意?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沈晚栀顿住脚步,她以为叶橙歌一定会说出真相,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和邹葵雨原本就不牢靠的友谊就会被彻底摧毁了吧?这应该是叶橙歌最想看到的吧?
可是,令沈晚栀没想到的是,叶橙歌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哪有什么恩怨,我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其实沈晚栀一直想不通,叶橙歌完全没必要绕那么多弯子恶整她,仅靠说出“她是杀害江川爸爸的凶手”这个致命武器就可以一举把她炸得灰飞烟灭,可是叶橙歌为什么迟迟不用?还是说,她另有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