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沈梦昔和金奶奶的红影了。
沈梦昔闭目用灵识轻触它。
那红影震惊极了,几乎溃散,仿佛没想到沈梦昔会察觉到她。
“再不走你就真的彻底消散了。”
那红影瑟缩了一下,沈梦昔想起金欢喜跟着这个老太太一起住的一年里,她无时不刻不在挑剔,每天都用她带着山东口音的尖嗓子骂人,尤其爱在吃饭时骂,不是骂金欢喜,就是骂钱丽娟。有句话怎么说,吃饭也堵不住她的嘴。
老太太平日里只穿那么两套衣服,一套深蓝色,一套深咖色,与沈梦昔的极简不同,她是极抠。金宝库给她的现金和衣服,都牢牢压在箱底,不舍得花,也不舍得穿。她对金宝萍也不好,动辄打骂,但有了好吃的,就一定留给金宝萍的儿子:外孙虽然是外姓人,但那可是男孩儿啊!
她那么嫌弃女人,似乎忘记自己也是女人。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儿孙都过得很好。”沈梦昔又说了一句。
老太太当初住的也是东山小区,住了不到一年,她嫌房子太大,物业费和暖气费太贵,就又让金宝库给买了个七十平的房子,大房子转到了金宝萍名下,说是给外孙的。
她死后,七十平的房子里堆满了东西,一半是纸箱和塑料瓶,不了解的会认为金宝库当了老板,忘了亲娘呢。
三个大纸箱子里面,板板正正放着没有摘掉价签的新衣服,差点让金宝萍当废品卖了。一个掉漆的足有三十年历史的铁皮饼干桶里,存了大大小小面值的现金有五万元,还有五十万元的存折,床底的抽屉里,还有一个手工缝制的钱包里,有两条金项链,三个金戒指,一对金手镯。
金宝萍草草将老太太的旧衣服堆做一堆,连同所有的电器,生活用品,都叫收废品的拉走了,新衣服也不知她是怎么处理的,反正黄金首饰她都拿走了,存折两人对半分了,剩下的房证和现金都给了金宝库,那都是他给老太太的。
用金宝萍的话来说,“我就没见我妈扔过东西。”
可又有什么用呢,人死灯灭,再珍爱的东西,还不是一样带不走?还不是让子女一股脑丢掉了?
沈梦昔发现,那红影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了,她正以缓慢的速度在虚化,并且根本找不到去路。
“快走吧,我们一会儿就去烧纸,你正好收着,拿去贿赂一下大鬼小鬼......嗯,老金和诚诚我都会照应的。”沈梦昔闭上了眼睛,灵识包裹住那红影,发出祝愿,指引它朝着光亮而去,去往安乐之处。
红光一盛,沈梦昔察觉到一股子包含着感激和歉疚的能量,很微弱,但很清晰地反哺给她的灵识。
金奶奶的灵魂从窗子飘出,不知去向何方。
沈梦昔迅速换鞋下楼,金宝库站在车库门口诧异道,“哎?你没换衣服啊?”
“哦,就这件吧,没关系的。”沈梦昔胡乱应答一句,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金宝库扶着后腰,只坐半个屁股,在后排指挥路线,其实经过沈梦昔持续的调理和治疗,他已经基本康复,不跑不跳的,正常行走是没问题的,只是他自己觉得时间太短,根本不相信,还一直扶着腰,像个孕妇一样走路。
沈梦昔将车开到一个较为偏远的十字路口停下来,金宝库慢慢下车,拎出两个大纸袋,诚诚拖着一根五六十公分的木棍也跟了下来,沈梦昔拎着最后一个塑料袋,拿着一个短一些的木棍,三人在街口的西南方向站定。
金宝库嘀嘀咕咕地拿着木棍在地上划了个圈,叮嘱沈梦昔,“可别像上回似的,把自己划到圈里去了!”
沈梦昔哪记得这回事儿,应了一声,蹲下来,默默在地砖上,划了个直径大约四十公分的圈。
“姐姐,是孙悟空划的那种圈吗?”诚诚蹲下来,用带着手套的手捂住耳朵。
“是啊!”沈梦昔听了笑道。“外面冷,你回车里吧。”
“不回,我要跟着姐姐!”
沈梦昔也不赶他,这么大的小孩子,要是有个哥哥带着是最好的,正是学本领的年龄,小猫抓老鼠还得学呢。
摘下手套,沈梦昔用打火机点燃黄纸,放到那个看不见的圈里,用棍子一头按住,防止被风吹跑。
这种祭祀方式,其实十分不妥,极易引起火灾。
滨城此时还没有禁止街头烧纸行为,一路上,各个路口都有许多人在烧纸。
这条街,已算偏僻,但四个街角仍各有七八堆纸钱在燃烧,来来回回,人来人往,鼻子里全是呛人的烟味,火光映着孝子贤孙的脸庞,有的默默无语,有的哭哭啼啼,还有磕头的放炮的。
偏僻的街道,黑夜里的火光,十分鬼魅。
沈梦昔暗暗将灵识放出,升到空中俯瞰城市,好家伙,偌大一座城市,灯火通明,但各个街角都是一堆堆,一簇簇的火焰跳动,犹如一团团岩浆,更像是炼狱。
她察觉到一种异动,仿佛是某个通道的风,或者说是能量在流动,但只是丝丝微微,无法捉摸。
沈梦昔收回灵识,继续烧纸。
诚诚有些好奇,更多是惶恐地环顾黑夜里一堆一堆的火,不由自主靠到沈梦昔身边,抱住她的胳膊。
“欢喜,给你姥姥姥爷念叨几句啊!”原来,沈梦昔负责的这个圈,是专门“邮寄”给金欢喜姥姥姥爷的。
沈梦昔添了一把金箔到火堆里,学着金宝库的说法,“嗯,姥姥姥爷,过年了,我给你们送点钱......”
那堆火忽地窜起老高,吓得沈梦昔站起来退了一步,差点带倒了诚诚,连忙一把拉住他。
只见火苗升腾起一米多高,打着旋儿,迸出好些火星来,四处飞舞,好一会儿才渐渐降低安静下来,沈梦昔又添了一沓黄纸和冥币,压了一把香,闭嘴不再说话。
金宝库拄着棍子站在旁边,呆呆看着火光说:“这是收到了?欢喜,你姥姥姥爷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