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黄昏
- 与自己和解 才能与世界温柔相处(中英双语)
- (加拿大)斯蒂芬·里柯克等
- 2594字
- 2021-11-11 17:42:15
[英国]萨基
诺尔曼·葛尔特茨比坐在海德公园的长凳上,前面宽阔的马路对面,是一家The Row品牌店。这是三月初的一个傍晚,大约六点半。暮色四合,只有那微弱的月光和点点星光冲淡着天色的昏暗。马路和人行道都空空荡荡的。然而,就在这若明若暗的夜色中仍有不少被人们遗忘的小人物在活动着。他们有的游来荡去,无声无息;有的点缀在长凳和木椅上,并不引人注目。在昏暗中,他们坐在那里的身影已经无法辨认清楚。
眼前的景色让葛尔特茨比很满意,与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契合。在他看来,黄昏,是失败者的时刻。男男女女,奋斗过,失败过,在这日薄西山的时候纷纷出来活动。他们把失掉的好运、破灭的希望深深地掩藏起来,躲避着好奇者的寻根问底。他们寒酸的衣衫、塌下来的双肩、不开心的目光,在朦胧的暮色中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至少不会被别人认出来。
长凳另一端,就在他身旁,坐着一位老先生。从他的神态里,可以看出他与社会抗衡的劲头已经消退,残余的那点个人的自尊已经不足以与任何人或任何事抗衡了。坐了一会儿,老人起身离去。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空出来的位子几乎立刻被一个年轻人占据了。年轻人衣着虽然比较考究,但是他面部的神情并不比那位老人开朗。新来的人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同时还能听见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好像是要强调:这个世界待他不公。
“你看来心情不大好啊。”葛尔特茨比说道,心里揣摩着年轻人作秀是为了引起他适度的注意。
年轻人转过身来,脸上的不设防、坦荡不会令人生疑。但是葛尔特茨比反而因此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要是你陷入我的困境,心情也好不了,”他回答说,“我干了有生以来最傻的一件事。”
“什么事?”葛尔特茨比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今天下午刚到伦敦,本打算在伯克夏广场的伯塔刚尼安饭店住下来,”年轻人接着说,“可是到了那儿我才发现,饭店在几个星期前就给拆掉了,在原址上盖起了一家影剧院。出租车司机给我介绍了另一家距离更远的旅店,我去了。我刚给家里人写完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的地址,就出去买香皂了——我忘了带香皂,又不喜欢旅店里的香皂。我在街上随便走了走,在酒吧喝了杯酒,又逛了逛商店,然后转身回旅店。就在这时候忽然意识到,我根本没记住旅店叫什么,更不知道它坐落在哪条街上。我在伦敦无亲无故,这太尴尬了。当然了,我可以打电报给家里人,叫他们把地址告诉我。可是这封电报明天才能收到,而眼下我身上几乎没钱了,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先令。买了块香皂,喝了杯酒,也就花得差不多了,我口袋里只剩下两便士,晚上都没有住的地方了。”
年轻人讲完这段故事后,有意地停顿了一下。“你大概想,我在编故事,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吧?”年轻人随后说道,口气里有怨恨的意味。
“这事也并非不可能,”葛尔特茨比像法官审理案件似的说,“记得有一次我在国外,在一个国家的首都也做了这么档子事儿。不过那次我们一行两人,事情显得更离奇了。幸好我们还记得旅店紧靠着一条什么运河。一找到运河,我们就能找到回旅店的路了。”
听完这段往事的叙述,年轻人精神为之一振。“要是在国外,我还不会这么发愁,”他说道,“总可以找到领事馆,从那里得到必要的帮助。可是在自己国家,一旦陷入困境,只能露宿街头,在河堤上过夜了。除非能找到个像样的人,他能相信确有其事,借给我点钱。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您并没有认为我的故事不正常、难以置信。”
年轻人往这最后一句话里倾注了不少热情,就好像他有意向葛尔特茨比表示,葛尔特茨比基本上已经具备了像样的人的必要条件。“然而,”葛尔特茨比慢吞吞地说,“这段故事的破绽就在于您拿不出那块香皂来。”
年轻人连忙向前探身,忙不迭地在大衣口袋里摸了起来。最后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一定是把它弄丢了。”他怒气冲冲地嘟囔了一声。“一个下午就丢了家旅店,又丢了块香皂,这只能说明你是故意这么马大哈的。”葛尔特茨比说道,可是年轻人没等他话音落下就走了。
他顺着小路溜掉了,头昂得高高的。不过,那神情里有自尊,有疲惫。“真遗憾,”葛尔特茨比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整个故事中只有自己出去买香皂这一点有说服力,可也正是在这个细节上他露了马脚。他要是深谋远虑、有先见之明的话,就应该事先准备一块香皂,包装和封记等,所有的一切都要跟刚从柜台上买来的一样,那他准可以成为这个特殊行当里的天才人物。干他这个特殊的行当,自然是应该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全、有备无患。具备这种无穷的能力,就是天才。”
想到这里,葛尔特茨比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就在这时,他禁不住喊了一声,语气里透出了一丝担忧。只见在长凳边的地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小纸包,外表上有商店主人精心打上的封记和包装以及一切。不是香皂,还能是什么?显而易见,是那个年轻人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从衣兜里掉出来的。葛尔特茨比一分钟都没耽搁,立刻顺着那暮色笼罩着的小路飞也似的追了过去,焦急地寻找着穿浅色大衣的年轻人的踪影。就在他遍寻不见,已经准备放弃时,忽然他发现要找的那个人正迟疑地站在马车道的路边上。显而易见,年轻人在犹豫,是从海德公园穿过去好呢,还是穿过耐茨布里支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听到葛尔特茨比招手喊他,他猛然转过身来,那神态里有敌意,也有自卫。
“能证明你故事真实性的重要证人出现了。”葛尔特茨比说道,伸出手来把香皂递了过去。“一定是你坐下来的时候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的。是你走了以后,我在地上发现的。我曾经对你不信任,你一定要原谅我。那时一切证据都对你不利。如今,既然我听取了香皂的证词,我想我也应当服从它的判决。如果我借给你一枚20先令的金币对你能有点帮助的话……”
年轻人急忙接过金币,放进口袋,一切疑虑都排除了。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葛尔特茨比继续说道,“你这星期哪天还钱都可以。这是你的那块香皂。可别再丢了,它可是你的好朋友啊。”
“幸好让你找着了。”年轻人说道。接着,几句感激不尽的话脱口而出,声音里有些古怪,随即他朝着耐茨布里支方向跑开了。
“可怜的孩子,差点儿哭出声来,”葛尔特茨比自言自语地说,“不过,这也不奇怪,困境中脱身,如释重负,安慰来得太突然。这对我也是个教训,不能自作聪明,不能仅仅凭当时的情况就给一个人下判断。”
葛尔特茨比顺着原路返回。经过戏剧性一幕的发生地——那条长凳时,他看到一位老先生在长凳下面看来看去,捅来捅去。葛尔特茨比认出这就是刚才同他坐在一起的那位老人。
“您丢什么东西了,先生?”他问道。
“是啊,先生,丢了一块香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