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背景

[英国]萨基

“我听那个女的说艺术行话听得够够的。”克劳维斯对他的记者朋友说道。“她总爱把某些电影说成是犹如一种真菌般会‘上身’作祟的东西。”

记者说：“这倒让我想起了亨利·德里斯的事儿。我和你说过吗？”

克劳维斯摇了摇头。

“亨利·德里斯是土生土长的卢森堡大公国人。长大成人后，他成了一位销售代表。他经常去外国参加商业活动。一次他在意大利北部的一个小镇逗留时，家里传来消息说，一份来自远房已故亲戚的遗产落到了他的名下。

“尽管亨利·德里斯谦虚地认为那并非一大笔遗产，却也促使他把目光投向一些看似无害的奢侈品。这笔遗产尤其使他对当地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安德里亚斯·宾西尼先生的文身针就是一个代表。宾西尼先生也许是意大利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文身工艺大师，但他的生活显然是一贫如洗的。即便客户出价600法郎，他也会欣然设法满足客户的要求，从锁骨文到腰线，整个设计都充分体现了《伊卡洛斯的坠落》的耀眼风格。德里斯先生对最后完成的设计有点失望。他早就怀疑华伦斯坦在三十年战争期间攻克伊卡洛斯要塞，但是令他更满意的是宾西尼作品体现出的精湛技巧，这个作品被所有有幸目睹的人赞誉为宾西尼的杰作。

“那是他付出最大的努力，也是最后的努力所取得的成果。这位杰出的匠人甚至没等到拿到工钱就离开了人世，被埋在了一块装饰华丽的墓碑下。他那些带着翅膀的小天使没有为他最热爱的艺术留下一点发展空间。不过，那600法郎却是宾西尼的遗孀应得的。然而，销售代表亨利·德里斯的生活出现了重大危机。在无数小数目的催款要求下，那笔遗产已经少到不能再少。在还清一笔紧迫的酒钱和各种其他往来账款后，留给这位遗孀的只有430多法郎。这位夫人理所当然感到义愤填膺，正如她喋喋不休地解释的那样，不仅是由于被建议勾销的170法郎，还因为他想让她已故丈夫那件公认的杰作降价。过了一星期，德里斯不得不将他的开价降至405法郎，这让寡妇感到愤慨，不禁怒火中烧。寡妇取消了这次艺术品的交易，几天后，把这幅画赠给了贝加莫市政府。政府不胜感激地接受了。德里斯得知此事后十分震惊。他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城镇，到罗马出差时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希望他的身份和那幅名画在罗马都能被遗忘。

“但是他背负着那位已故天才给他的重任。一天，他出现在一家汗蒸房热气腾腾的走廊里，老板让他赶紧穿上衣服。这个老板是意大利北部人，他断然拒绝让名画《伊卡洛斯的坠落》在未经贝加莫政府允许的情况下公之于众。随着这件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公众对此的兴趣更浓了，政府官员也提高了警惕。在烈日炎炎、天气最热的下午，德里斯都不能到海里或河里游一小会儿泳，除非他穿上一件到锁骨的厚重泳衣。后来，贝加莫当局认为海水可能会损坏这幅杰作，于是颁布了一项永久禁令，禁止这位饱受骚扰的销售代表在任何情况下进行海水浴。总之，当他公司的老板们给他在波尔多附近找了一系列新的活动时，他感激涕零。然而，他的感激之情在法意边境戛然而止。一大批威风凛凛的官员禁止他离开，这让他想起一项禁止出口意大利艺术品的严厉法律。

“随后，卢森堡政府和意大利政府展开了一场外交谈判，欧洲局势因此乌云密布。但意大利政府立场坚定；它一点也不关心自身的命运，甚至不顾亨利·德里斯的死活，而坚决认为，《伊卡洛斯的坠落》（由已故的安德里亚斯·宾西尼创作）目前是贝加莫市的财产，不应离开该国。

“德里斯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但不幸的是，生性孤僻的他几个月后发现自己再次成为一场激烈争论的中心人物。一位德国艺术专家在贝加莫市获得了鉴定这幅著名杰作的许可，他声称这幅画是模仿宾西尼风格伪造的作品，可能是他晚年时期雇用的某个学生的作品。德里斯提供的这方面证据显然毫无价值，因为在长期的设计过程中他一直饱受传统麻醉剂带来的折磨。一家意大利艺术杂志的编辑驳斥了这位德国专家的观点，并且承诺证明他的私生活不符合任何体面的现代标准。整个意大利和德国都卷入了这场争端，欧洲其他国家很快也卷入了这场争论。西班牙议会会议上出现了激烈的争吵场面，哥本哈根大学授予这位德国专家一枚金牌（随后派出一个调查团对他的证据进行现场审查），而巴黎的两名波兰学生借自杀来表明他们对此事的看法。

“与此同时，这个人不幸的生活背景并没有比以前好多少，因此他沦落到意大利无政府主义者的行列中也就不足为奇了。他至少四次以一个危险且不受欢迎的外国人的身份被护送到边境，但他总是因《伊卡洛斯的坠落》（被认为是由安德里亚斯·宾西尼于20世纪初创作）被带回。然后有一天，在热那亚召开的无政府主义者大会上，一位同事在激烈的辩论中打破了一个装满腐蚀性液体的小瓶子倒在了他的背上。他穿的红色衬衫减轻了灼伤程度，伊卡洛斯却被毁得面目全非。攻击他的人因袭击一名无政府主义者同伴而受到严厉谴责，并因损毁一件国家艺术珍品而被判处七年监禁。亨利·德里斯一离开医院，就以一个不受欢迎的外国人的身份被送过了边境。

“在巴黎比较安静的街道上，尤其是美术部附近的街道，你有时会遇到一个神情沮丧、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人，如果你白天碰到他的话，他会带一点卢森堡口音回应你。他有幻觉，认为自己是《米洛的维纳斯》雕塑失去的一只断臂，希望能够说服法国政府买下他。在所有其他问题上，我相信他都是相当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