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十岁,我来了

一路无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又惹关鹏生气了。

14栋楼就在12栋楼的斜对面,我们很快就把东西搬进了关鹏家。

关鹏的家很整洁,东西放得井井有条。虽然他说是两居室,不过还有一个小房间可以用来当书房,安置我那些辗转多年的书。我小心翼翼地剪开胶带,吹掉封面上的些许灰尘,将书一本接一本摆进书架。

关鹏将装着我衣服的箱子和行李箱放进侧卧,站在书房门口看我摆弄那些书,没好气地说:“冯媛,我就不明白了。你看了这么多书,怎么就没发现你那啥亚军,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我白了他一眼:“他叫程亚军,不再是我的亚军。再说了,这些书里面又没有一本书叫做‘渣男识别手册’。他没出轨之前,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你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冯媛,我现在特别怀疑你挑选男人的目光。”

我惊愕地抬起头:“我为什么要挑男人?爱情这种事,不是讲究缘分吗?缘分到了,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勉强也是无用。”

“嚯嚯嚯嚯!冯媛,能不能不要这么掉书袋呀!第一、你已经二十九岁了,过了小女生那种天天满脑子粉色泡泡的爱情幻想症年龄;第二、我们就算去菜市场买菜都要精挑细选一番,你谈恋爱,难道真的就一点选择的标准也没有吗;第三、缘分这个词,就是用来忽悠你这样头脑简单四肢更简单的大龄姑娘的。要我说,现在这个时代,优质男女都是稀缺资源,你啊,冯媛,你这么一味讲究缘分,说不定你那所谓的缘分即使到了,你也抓不住。”

“大龄又怎么了?你这是赤露露的性别歧视!关鹏,在我眼中,女人从来不分什么大龄和适龄,只分讲道理和无理取闹。”

“冯媛,你要知道,爱情和婚姻,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你所谓的道理,在现实面前基本没有杀伤力。”

“那,什么才有杀伤力?”

关鹏扑哧一声笑了:“颜值。一个女人的颜值决定了男人是否想近一步了解她的思想。而女人思想的丰盈程度又决定了男人是否会忽视颜值在他心里的影响力。说到底,没有一张可人的面孔,谁会跟你一见钟情。要知道,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丑吗?”我有点生气了。恰好,手里拿着一本翻旧了的《简爱》,我不由自主地呢喃起来:“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丑陋、矮小,我就没有灵魂吗?你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如果上帝赐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对我难分难舍,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上帝并没有这么做。但是我们的灵魂绝对平等,这就像我们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

我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我真的拥有财富和美貌,程亚军会弃我而去吗?可惜,再多的财富也会有用尽的一天,再娇媚的容颜也有萎谢的时候。唯有真心,在时间的长河里,如经过打磨的矿石,越发闪耀。我只愿,有那么一个人,不单爱我年轻时的容颜,也爱我衰老的皱纹。

关鹏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替我将《简爱》放进书架:“好啦,冯媛,你记性还真不赖。十几年过去,你背书的功夫还真是一天也没拉下。我只是说说而已,别哭啦。”

我本想说点什么,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行啦,你继续收拾,我去弄点吃的。”关鹏转身走了。

我安顿好一切,看着眼前的新住处,百感交集。

这是我第四次搬家了。

第一次搬家时我刚大学毕业,好不容易通过一个中介找到一所三室一厅的房租。合租的两位室友,一男一女。男人在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民营企业上班,是个没有太多实权的中层干部。女孩儿跟我一样,也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教育机构当老师。男人擅长吹嘘,没过多久,他就将女孩子说到了自己的床上。而我上班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无比热情的程亚军,很快跟他确定了恋人关系。半年之后,程亚军时不时暗示我,我们的关系到了必须近一步的阶段。我拗不过,搬到了他在一个老式居民楼租的一居室,开始了合租生活。

我在那里住了三年。说起来,那是我跟程亚军这段恋情里,最温馨甜蜜的时光。一居室很简陋,厨房窄得只能一个人转身,卫生间还不到两平米。没有阳台,衣服只能晾晒在房间外搭建的简易晾晒架上。遇上大风,得敲开一楼的门,忍着人家的脸色去把衣服要回来。每一天,亚军都打鸡血一般对我说:“宝贝儿,等我拿下大单子,我们就买个大房子!”我的心是暖的,毕竟,自己遇到了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的男人。

我们的关系得到了双方家庭的支持。程亚军的父母拿出大半辈子的积蓄,付了首付。房子装修完工后,我跟着亚军搬了进去。我记得搬新新家那一天,跟亚军光着脚在房间里跑了一遍。他将我抱起来,转得我头晕目眩,激动地说:“媛媛,我们终于有个像样的家了。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直到永远!”

人们常说,男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许下的诺言当不得真。而我,总一味相信,亚军,绝对不会辜负我那些默默等候的时光。

如今,站在关鹏的屋子里,一切誓言都是笑话。它们像一张张合不拢的嘴,滔滔不绝地重复着程亚军那些让我烂熟于心的连篇情话。

在我的思绪还没完全回陷入往昔的时候,关鹏回来了。

我眼疾手快,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将食物放进盘子,摆上餐桌。

关鹏一下子跳过来,手心里握着两颗鸡蛋:“冯媛,生日快乐!”

我满眼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高中那会儿,老师不是让我们组成六人学习小组吗?反正你看我不顺眼,过生日的时候,只请了他们几个,唯独没有请我。所以,你说,我怎么会不记得你的生日!你一连三年都没有请我一回呀!就连今天,还是我请你!”说罢,他拿出藏在身后的生日蛋糕,一手举着鸡蛋:“来来来,滚一下,霉运全滚蛋!”

过生日滚鸡蛋是我老家的习俗。小时候过生日,妈妈总会煮两个鸡蛋,从我的额头滚到脚背。她说,滚鸡蛋会把我所有的霉运都带走。我长大之后,妈妈不愿意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了。倒是我,非常怀念这个有趣的生日环节。

我真的走过去,站到关鹏面前。关鹏将蛋糕放在桌子上,一板一眼地将两个鸡蛋从我的头顶滚到了脚背。摔碎的鸡蛋扔进垃圾桶后,他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拍拍手:“好了,冯媛,你的霉运就倒进垃圾桶,之后的人生,都是好运!”

“关鹏,谢谢你!”我是发自内心地向他表示感谢。谁能想到,以欺负我为乐的男孩,十几年后,竟然成了我人生的救命稻草。

“有酒吗,关鹏,我想喝点酒。”

关鹏拿出一瓶干红:“跟单身男士喝酒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冯媛,你可想清楚了?”

“我谅你也不敢在这个枪口上撞上来。我一大龄失恋穷人,你要敢动我,我赖你一辈子!”

关鹏给我倒了半杯红酒,自己的杯子里只到了些许:“算了,我怕我喝多了真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来来来,冯媛,生日快乐!”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一醉方休。也许,只有将神经完全麻醉,我才能逃避这俗世的种种痛苦。

“冯媛,别喝急了。要不,我们先切蛋糕。”他打开包装盒,将蛋糕拿了出来。

满满的粉红色奶油玫瑰花瓣,点缀着巧克力色的二九字样。我抖抖索索拿起一支蜡烛,插上,点燃。

“许个愿!”烛光对面的关鹏,笑意盈盈。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我希望在我的三十岁,改掉一切幼稚的毛病,变成一个真正独立的人;遇到情投意合的他,开启幸福大门。”

再睁眼,只见关鹏摇晃着酒杯:“我猜,你是想赶紧找个好男人,尽快结婚,尽快生孩子。”

“哼,我才不是结婚狂、繁殖狂!”

“好吧,来,祝你美梦成真!”

酒杯再次轻碰在一起。

一杯、两杯……到最后,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两瓶红酒完全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