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鏡(釋智達)
釋智達(約一五九六—約一六五二),號心融,自稱懶融道人、休閒老衲,人稱心師。明末清初浙江杭州報恩寺僧。
撰傳奇《歸元鏡》,全名《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別題《淨土傳燈歸元鏡》、《異方便淨土傳燈錄》,《傳奇彙考標目》、《曲海目》著錄,《曲海總目提要》卷一二有此本。現存順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序杭州昭慶寺刻本(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硏究所倉石文庫藏,《日本所藏稀見中國戲曲文獻叢刊》第一輯據此影印)、康熙三十八年(一六九九)杭州雲棲寺刻本、康熙四十八年己丑(一七〇九)大善弘恩寺重刻本、乾隆四十九年甲辰(一七八四)北京西直門龍王廟重刻本(光緒十一年乙酉據以重訂、十八年壬辰據以補版重印)、乾隆間師林寺刻本、光緒二十三年(一八九七)揚州廣陵藏經禪院重刻本(民國十二年上海有正書局、民國十七年商務印書館均據以影印)、宣統二年(一九一〇)雲棲寺重刻本(藍吉富主編《大藏經補編》第一八冊據以影印)。參見吳曉鈴《〈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及其異本》(《吳曉鈴集》第五卷,河北教育出版社,二〇〇六)。
淨土傳燈歸元鏡序
嚴而和[1]
近日賢智者參禪習教,不暇念佛,愚拙者應名了事,不信西方。將迦文苦口叮嚀,幾成虛設,五濁難信,豈不然歟?心師悲之,欲使人人咸歸淨域,無計可爲筏渡。因思蓮社中主張淨土者,唯廬山、永明、雲棲三大老,其行願精確,而事實尤昭著人之耳目。爰是搜三祖本傳塔銘,一生實蹟,敷爲四十分,借諸伶人,當場搬演,音樂問答,出相露布,俾三祖公案一朝重新,淨土法門燈傳無盡。嗟乎!莊言玄旨,幾成睡夢久矣。唯此熱鬧場中,人兢觀聽,因是觸目警心,感入心肺,從此而茹齋戒殺,從此而念佛往生,豈非火宅中一劑清涼藥哉?黃葉止啼,莫此爲妙異哉。借幻人以傳眞諦,變瓦礫而作黃金,匪但遊戲閻浮,實迺循循善誘。雖然,噫嘻!可與悲心上智者道,難可與法執未化者言也。
壬辰孟春[2],廣陵嚴而和序。
淨土傳燈歸元鏡序
孟良胤[3]
從來佛法卽世法,以世法具佛法,至理也。通乎此者,始知三界空花,本無定法。其中若親朋眷屬,富貴功名,離合悲歡,是非人我,不啻一場雜劇耳。予是以宦味蕭然,隨緣遣日,署中無事,每每作蒲團空觀。
予將解組,故人心融師以所構《淨土傳燈歸元鏡實錄》稿,乞予敍以冠篇首。予閱之,甚符予意。抗俗尚講經,喜設佛會,愚夫愚婦動輒千人,至詰其所得,則茫無所知。噫嘻!蟻聚終日,又何益於身心性命乎?今心師以悲濟之願,構茲《實錄》,俾三祖一生實行載之於紙上者,復演之於當場,音樂宣和,情景昭著,與淨土之水鳥林木,又何異哉?使人人觸於目,警於心,或發願往生,或專心念佛,或戒殺茹齋,或止惡皈善,較之於打鬨茫然者,奚啻倍蓰!此眞以如幻法門,巧設方便。見聞者,當裂諸見網,勿隨情認戲,則法法歸眞,同生蓮域,庶不負作者之本懷云爾。
歸元鏡規約
釋智達
一、此錄專修廬山、永明、雲棲三祖,在俗以至出家成道,傳燈實行,其本傳塔銘外,不敢虛誑世俗。
一、此錄本願,專在勸人念佛,戒殺茹齋,求生西方,以三祖作標榜,分分皆實義,切勿隨例認戲,但名演實錄。若不以戲視者,其功德無量。
一、此錄情求通俗,上而慧業文人,以至稚①童幼女,使無一不通曉,故一切深文奧義,不敢贅入。
一、此錄皆眞經眞呪,眞法眞理,眞祖實事,眞心發願,借人顯法,權巧化導,故曰“實錄”,隨喜者詳之。
一、此錄於祖師法諱,或俗名,皆不敢直呼,但曰某甲,尊法也。
一、此錄不曰傳奇而曰實錄,不曰齣而曰分者,以此中皆眞諦,非與世俗戲等,故別之。
一、此錄皆佛祖菩薩,萬勿使彼立演,觀古人爲尸之意,益當敬信。如勢有不可者,寧勿演可也。
一、觀聽諸善人,宜坐兩旁,當正心凝慮,靜念隨喜。觀畢,當效法先賢,一心念佛,求生西方。
一、搬演諸善人,當如親身說法,宜齋戒正念。此名以法布施,較之以財布施者,等無差別。
一、演法主人當誠心肅念,香燭列供,如說法等,不得設葷餚,茶食方可,清演無量功德。
一、此錄演完,不得找雜戲一齣,以亂正法勝心。在演法者,亦不得稍去一分,以失祖師眞蹟。
一、此錄分四十二分,取《華嚴經》四十二字母之義。其中曲白皆本藏經語錄。演法者切勿以私心臆見,攙入俗語,混亂佛法,後必遭報,慎之。
一、此錄皆大乘方便,絕不同《目連》、《王氏》等劇,故曲皆佛法,最喜雅調模寫。介白清楚,低昂激切,使人一見,感悟回心。不在事相奢華,跳舞繁冗,萬勿增入紙札火器,粧點醜局,反涉惡套也。
一、善男信女,歡喜助資,搬演流通者,現生福壽雙隆,沒世必生淨土。
一、此錄發願利生方便說法,仰報佛恩,併酬祖意,未嘗輕以臆見邪法,惑亂四眾。幸諸善人,勿生誹阻,有乖流通,自棄於淨土也,幸甚。
休閑老衲懶融道人識。
(以上均《日本所藏稀見中國戲曲文獻叢刊》第一輯影印清順治九年壬辰序杭州昭慶寺刻本《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卷首)
(歸元鏡卷上)總評
闕名
一《方便》分,是卷《彌陀經》,說到持名不亂,卽得往生,這個“大方便”才出,得未曾有。人天凡聖,安得不踴躍驚喜?此處是傳燈眼目,不可忽過。
神運殿,係廬山勝蹟,非如世劇,隨意捏造也。
《結社》分,未結社前,不知念佛;及大師出此方便,眾人方大驚喜,各各深信,果到西方。傳燈正脈,全在於此。
貪、嗔、癡、睡,乃自心妄魔,非外魔也。輪迴六道,俱此輩造成,一離此魔,卽入聖位。此分語意,極醒豁人迷,須當體認爲妙。
第八分桓玄入山,意欲邀師,助己謀篡,及見師顏,謀不敢發,足見大師慈威懾姦處。
汰僧,是催人作祖的因地,正是因禍而得福,事不極不發也。如今人到極處,又不肯發出世大心,對此二僧,豈不愧死?
《受囑》分,是永明髙麗最初往因,一發弘願,遂證祖果;一願護法,遂登王位。因果豈有忒哉?噫!今時留意惟在妙年英俊輩,而誰知聖賢反在老年殘疾之人!故知在心不在相也。今人何得以容貌取人乎?
《驗夢》分,是接下永明的肯綮,萬不可缺。
永明以國課放生時,已拚一死。其主意,全在以我一人之命,活億萬生靈之命,雖死亦快活。故當堂直認,臨斬顏色不變。意見之卓,眞不可及。髙登祖位,非此而何?
許自新,卽蓮大師前身。其勘問時,被永明一席話,撥動眞如,從此而棄俗出家,累世來遂證雲棲之果,則人安可以小善因而忽之也哉?故永明、雲棲,其修證行願,若合一轍。
髙麗王不得瘋憎一指,幾乎墮落,可見富貴迷人,一至於此。故修行人不願昇天,正慮此故。如今處富貴而迷卻者,十之八九矣。
永明於智者巖,七度拈鬮,得淨土,後於觀中,大士灌以甘露,遂獲辯才,作《宗鏡錄》百卷、《萬善同歸集》等,俱載於《蓮宗祖傳》。見者知之。
永明登座說法,說四科,揀主張,淨土壁立萬仞,直指還元,故口開權顯實。此一分,與佛說《彌陀經》,遠祖結蓮社,同一悲心,共一機用,內皆最上法乘,切莫當面放過。
(同上《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卷上末)
(歸元鏡卷下)總評
闕名
趙龍之殺,以積惡滅倫所致,非爲首舉殺也。至死猶不知罪,誣告反坐,其苦自招,宜哉。世人所畏惟閻王,而閻王頂禮,惟是莊嚴淨土之永明,則人豈可不勇猛回頭,一心念佛,求生西方乎?
許自新見地獄之苦,一回陽間,卽發出世大心,乃云:“我決意要了明生死大事。”卽便棄家。如此鐵漢,世所希有。
《道傳海外》分,不獨髙麗王棄位出家,卽行人官亦非凡品,所爲善人俱會一處也。
許公一受遺囑,卽便立化,當是精進勇猛心所致,詢非諸人可及。
大勢至菩薩,是念佛領袖。其中言語,皆結上起下,要緊的接脈,切勿視爲緩局。
一切佛祖出家,各有時節因緣。今烹茶碗裂,是時節已到,就機觸發耳。
七筆勾,是大師親作,勾卻遂此出塵。今特拈出,以見祖師心腸,早已打掃乾淨。
《搜山》分中,從虎發諢“五種人該吃”,是諢中發勸;“怕老婆也該吃”,又是勸中發科。至於“父母也,不孝了”等語,又是科中發勸;“我見你跪在土地娘娘面前”,又是勸中發諢。下場正如陽羨書生,幻不可測,觀者莫作等閑看過。
《車昌發悟》分,是一則實案公據。其中魔佛互混,非到家人不能知得。
大師病於白下,其事杭人皆知之。若不拈出,反失眞蹟,雖欲隱惡,不可得也。
大師因緣,卻從祈雨而起。可見龍天推出,與强出頭者,大是不同。
朱橋之建,太守啓請,每人施銀八分,每樁《大悲》一呪,皆是事實。至於潮神請旨,普陀護法,俱是眞理。何也?憨山云:錢王以萬弩射之而不卻,吾師以念佛呪之而息波。噫,異哉!大師以大悲故,發願普濟,救拔幽魂,故座上現滿月之相,以致大士稽首,與今之逐蠅頭而了故事者,天淵隔矣。何得以瑜珈鄙之?
《再頒遺囑》,是大師條理精密處。
《彌陀接引》,是大師不違本願處。此分內言言警發,極醒人意。
同生极樂,切勿視爲奇特。人人可生,只在一心不亂。
(同上《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卷下末)
淨土傳燈歸元鏡跋
闕名[7]
諸法三昧,其名甚眾;功髙易進,念佛爲先。故世尊圓機授道,直指西方。蓋淨土一門,豎超三界,橫截五道,一得往生,不受後有,直臻無上菩提也。盡大藏中八萬四千法門,無如此簡要直捷。奈密織癡網,淺智之刃莫揮,故佛見是利,眾生若盲,良可痛悼。洎蓮宗諸祖現身說法,生彼者無量無數,而廬山、永明、雲棲三老,其最著者也。
吾師不避疑謗,設異方便,搜三祖傳記,演爲實綠。一時遠近見聞,翕然傾動,眞如時雨溥潤大地,諸人佛性,悉得發生。可謂擲出龍宮之寶,遍給羣生。匪宿緣之有幸,豈得遇於斯因?但當諦信,無恣口業。間有喜談理性,厭聞事相,豈知眞心圓裹太虛,一切依正報相,皆吾心現量所具。若眞理性洞明,當知事外無理,相外無性。苟諸緣放下,一念萬年,本性彌陀,復何遠哉?
或以眞實妙諦,不應開此如幻法門。《經》云:“但有言說,俱成戲論。”“一切幻相,悉皆空寂。”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像。假音聲作佛事,正是以幻覺幻,凡諸遊戲神通,總成一行三昧。從此發眞歸元,不爲幻相所惑,卽是觀第一義。就令下根見解,一句染神,早植淨因;甚或謗誹,一落識田,已含智種。矧茲五濁惡世,四面火焚,惟佛一人,力能救援。三根普攝,妙難思議。故羣經森列,偏讚西方,用宜深信,生大歡喜。佛說難信之法,洵能篤信勿疑,是人甚希,有過於優曇華。今我心大師,悲劫濁之方殷,傷邪見之剌謬,將醍醐上味,侑以清歌,如甘露灌頂,徹骨清涼。論事相,則懺六根,雪三業;究宗旨,則空萬法,了一心。聲聲演出無生忍,句句全談理事足。俾見聞隨喜,盡忻寶所,一切有情,偕臻壽域,共報佛恩。說如是法,名眞寔慈。正是:法音直指歸元路,慧鏡髙懸照古今。
見聞諸仁者,畢發菩提心。
盡度一切眾,咸入蓮華藏。
虞邑旌教寺募刻《歸元鏡》全部。
壽西大師,印送壹洋。
諗西大師,印送壹洋。
定西大師,印送壹洋。
(同上《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卷末)
問答因緣
闕名
問:“師何發心,構茲《實錄》?”答:“從悲心所構。一切有情,皆當成佛。因迷五欲,貪戀執著,流落他鄉,輪轉受苦。今就他聲色欲中,引其信文,正使就路還家,極爲省便,憫一切故。”
問:“《歸元鏡》何門所攝?”答:“淨土門攝。以淨土中水鳥林木,皆演法音故。”問:“內中所屬何義?”答:“是權巧化導,屬乎方便。又係大乘了義,不類二乘有漏。以念佛必成佛故,放生具大悲心故。”
問:“《歸元鏡》畢竟名戲,何成祖錄?”答:“妙理圓通,切莫擔板。若滯境守愚,亡失方便,終落二乘外道。所以祖師云:‘盡十方界,是一戲場。諸佛出世,皆同影現。’總明無一實法與人,皆是黃葉止啼,權巧方便,遊戲三昧。如寒山、拾得、布袋、蜆子諸聖,皆截斷聖賢藤索,掀翻佛祖家私,打破虀甕,別開生面,是以機用方便而遊戲者。至於普門大士,或現男女僧尼,或現宰官妃后,或現餓鬼修羅,或現畜生地獄,隨類度生,不拘繩尺,是以大悲方便而遊戲者。種種方便,窮劫難述。故須識祖師機用,具普門手眼,方知《歸元鏡》消息。汝輩當求法、慧二眼,髙枕虛空,正好看大地眾生,演雜劇也。”
問:“《歸元祖錄》,是虛是實?”答:“非虛非實。何以故?若詮體,則纖塵不立,故非實;詮用,則萬法森羅,故非虛。今《歸元鏡》者,或顯理,或顯事,或事理互融,或眞妄兩顯,雙收無礙,不離體用,故云非虛非實。”
問:“用何三昧,得成歸元妙義?”答:“有五種因緣,和合成就:一佛法,二世諦,三文字,四音律,五通俗,缺一則不可。何以故?缺佛法,則不成祖錄;缺世諦,則究成杜撰;缺文字,則語言乖舛;缺音律,則聲調不和;缺通俗,則流通不遠。故必須五緣和合,成此方便。”
問:“《歸元鏡》具幾許功德?”答:“其功德不可思議。譬人以大千七寶,持用布施,所得功德,不及萬一。何以故?世財布施,屬有漏因,念佛往生,證無漏果故。若論權巧弘法,方便利生,卽緣覺聲聞,亦當避地三舍。”
問:“能演之人,與所演之處,果能生福否?”答:“福利甚大。所演之地,卽成道場;能演之人,究竟成佛。何以故?以如來威神,三祖願力故。又能存者獲長壽,增智慧,釋病苦故;亡者拔業障,出三塗,獲往生故。”
問:“《歸元鏡》有發心信受者,蒙幾許利益?”答:“發心皈向,根器不同,約其因地,略有五種:一者初地見聞,感動慈念,隨卽戒殺者,得《歸元鏡》之毛;二者見聞發心,歡喜生信,隨卽持齋,放諸生命者,得《歸元鏡》之皮;三者淨心隨喜,生難遭想,深信因果,朝夕念佛者,得《歸元鏡》之肉;四者深心淨信,脫離世緣,厭娑婆苦,一心念佛,求生西方者,得《歸元鏡》之骨;五者見無所見,聞無所聞,契自性彌陀,了唯心淨土,一腳踢開三祖燈光,一槌擊碎歸元鏡影,竿木隨身,逢場作戲,拖泥帶水,方便提攜,遊戲中現寶王刹,微塵內轉大法輪,若此者,得《歸元鏡》之髓。蓋惟得髓,方稱歸元之本懷耳。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戲劇供通
闕名
嘗聞:祖師有聞舉輓歌而悟道者,有聞乞人行歌而悟道者,豈戲劇不足以悟道乎?吾以爲戲劇卽道,第世人習焉而不覺耳。卽今思之,父母妻子,親朋眷屬,豈不是同夥戲人?富貴功名,卽是粧點的服色;田園屋宇,卽是搬演的戲場。至於榮枯得失,聚散存亡,卽是一場中悲歡離合。其中兇頑善類,君子小人,互相酬酢,卽是一班生旦淨丑。纔離母腹,卽是開場之期;蓋棺事定,便是散場之局。然則閻浮世界,有一而非戲乎?
猶未也。進而思乎其人。彼一人之身也,倏而男,倏而女,倏貴倏賤,倏文倏武,倏老倏幼,倏生倏死,倏人倏畜,變幻不常,苦樂莫定。較與苦海眾生,輪回六道,改頭易面,隨類受形者,寧有異乎?夫眾生因迷逐妄,隨業受報,枉淪苦趣,無有眞實。然則生死果報,無始至今,宛同一戲耳,又何疑於世劇也乎?
猶未也。更進而求乎其道。彼諸人苟一當場,笑也而無喜心,啼也而無悲心,惱怒也而無煩惱之念,求乞也而無貪得之懷,男女交歡而從無癡淫之想,打罵也而不嗔,殺戮也而不恨。極意拈弄,於自己主人,安然不動,鑼鼓一歇,便現本地風光,瀟灑天然,具大解脫風味。較與祖師之隨機應務,菩薩之隨類度生者,又何以異乎?
嗟嗟!戲場中日說妙法,而世人不知,止供壺觴笑謔。彼戲人日轉法輪,而自又不知,僅作糊口生涯。夫世人藉戲人以醒迷,而戲人復迷於所迷,是以迷人而復迷迷人也。茫茫長劫,無有出期,悲夫!
客問決疑
闕名
有客問於懶翁曰:“師所作《歸元鏡》,誠足以悅目警心。然諸善士每每竊議,以爲大乘教典,曠代祖師,編入戲劇,暢演髙歌,酒肆淫坊,壺觴笑謔,褻聖慢賢,莫此爲甚。予亦惑之。敢請,果爾否耶?”翁曰:“然。誠有是言也。然此輩初心起信,法執未融,但知奉佛,不知報恩,固守常法,不識方便,無怪其疑且毀也。而孰知弘法利生,正所以報佛恩故;巧設方便,正所以弘利生故。今拈爲排場者,正借彼幻人,顯諸實法,投其所好,引彼見聞,使其發心念佛,求生淨土耳。如《華嚴經》云:‘先以欲鉤牽,次令入佛智。’正爲此也。故云: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
客曰:“其如不信者多,而皈向者少,奈何?”翁曰,“《三藏》十二部,皆金口所宣,人人能奉持否?法華會中,尚有五千退席,安得使人人皈信?但於不信眾生,植其因,投其種耳。何以故?不信之人,大都耽於聲色名利,豪縱淫騁,流連一生。佛法名字,沒世不聞;三寶之地,足迹不至。亦不知孰爲彌陀,孰爲淨土,沉沒苦海,大可悲憐。故此《實錄》者,正富貴場中之荻渡耳。假此方便,誘其見聞,一歷耳根,永爲道種。止如《彌陀疏鈔》云:‘或信或疑,或讚或毀。知有彼佛,便成善根。多劫多生,俱蒙解脫。’今《歸元鏡》者,亦復如是。但使見聞者,知有彌陀可念,有淨土可生,無論信謗,已投種於土,雨露所滋,多劫多生,必蒙解脫。但不聞不知,則不成種。嗟乎!闡揚淨土,十方聖賢,歡喜無量。卽三祖復起,亦必歡喜無量,肯嫌爲褻慢耶?況佛法遍一切處,斷不遺於戲場,菩薩度一切人,決不揀於淨穢,此不嫌褻慢之明徵也。其以爲褻慢者,皆常人二乘之見,自心疑懼耳,於佛法何有?噫嘻!設使有褻慢之罪,予當其辜,使人人念《彌陀》而生樂土,予雖入地獄,亦歡喜無量矣,何懼之有?善男子莫生疑惑。如永嘉云:‘若以妄語誑眾生,誓招拔舌塵沙劫。’予亦如是,若以邪法邪心,誑惑世者,亦墮拔舌泥犁。如不爾者,願如來加被,仗佛威神,當令世世流通,見者聞者,皆覲彌陀,讚者毀者,悉生安養。”
客乃大悟,稽顙而作偈曰:
“我初疑爲劇,不識爲方便。佛見與戲見,交構於胷中。罪業宛然生,都從自心起。今聞師所說,如夢方始覺。世出世間事,皆同戲幻等。但取救脫人,卽成無上法。譬如醫病人,但取能愈病。遲速不同倫,不問藥貴賤。歸元亦如是,借幻而逗機。但植淨土因,何有法非法?我今深奉持,讚歎莫能盡。”
客踴躍歡喜,作禮而去。
(以上均同上《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下卷卷首)
(歸元鏡)後跋[8]
丁立誠[9]
右《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二卷,智達上人手撰。雲棲寺舊有刊本,庚、辛之亂[10],板燬於兵,住持宏憙屢欲復刊而未果。今歲二月初九日,爲憙公六旬冥慶,於是其徒隱權取舊本重刊,印行於世,以爲記念。
憶丁酉季春[11],偕連沖叔、羅榘臣二君,同遊雲棲,宿寺中。午夜雨後,月色如晝,萬境寂然,余與榘臣詣憙師丈室,參證禪理。榘臣之言曰:“八識種子,人所同具。如上智者,不待轉勸,自依正道,然亦僅矣。吾觀由一鄉一村而積爲縣,縣積而爲府、爲省、爲國,愚昧之徒十百於上哲。毗盧花藏經文,將及萬卷,微論讀之不能遍,窮鄉僻壤,田夫村婦,縱日誦祕文,精深莫究。惜未有寓勸導於至淺之言,借音樂爲醒迷之具,使人人均皈向於淨土,邪見不生,善念咸足,不必密語祕偈,而啓其信心,同登彼岸,爲羣生之渡迷航,亦愚民之大願海也。”憙師因出以此書,示余二人。明日,天復微雨,遂別去。
今十四年矣,日月如駛,沖叔之墓久有宿草。榘臣撰《華嚴指迷》十卷、《淨土覺迷》一卷,雖已成書,遠在滬上,未得取而一讀。今隱公攜新刊此書見示,按譜安歌,梨園之箏笛無異鷲宮之晨鐘暮鼓也,梵門之曲本實卽如來之金科寶訓也。佛門多一皈依之人,卽世境少一造惡之人。隱公重刊是書之心,卽憙師勸人向道之心,亦卽蓮池大師普度眾生之心。
誠幼讀《彌陀疏鈔》,卽有志淨土。牽於世事,沈溺物欲,莫能專參禪理。倘得能仰邀佛力,得以炳燭之年,專修白業,普勸同人,俾斯世羣迷,咸登正覺,以繼憙師之志,一息尚存,願與隱公交相勉也。
宣統二年三月朔日,錢塘丁立誠謹跋。
(清宣統二年重刻武林雲棲禪寺藏板《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下卷卷末)
附 淨土傳燈歸元鏡曲譜
《淨土傳燈歸元鏡曲譜》,民國二十四年(一九三五)石印本。卷首題“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古杭報國嗣法妙門智達拈頌、弟子德日閱錄”,“崞縣張樹幟監印、榆社王之定校對”。
歸元鏡曲譜序
張樹幟[12]
《歸元鏡曲譜》,由明代迄今,二百有餘年,海內傳有其本,而社會上未嘗演諸事實也。有之,自客夏講經社同仁,敦請趙次龍夫子擔任社事始。
清光緒末,予以縣校學生,來省受髙等教育,得識王素侯先生。素侯喜談革命,引予入同盟會。未幾,予考取警官。因素侯肄業測繪,亦改爲測繪生,意謂同堂聯席,更足以日夜討論革新事宜也。一日,予隨素侯謁次龍夫子,一見之下,卽作棒喝語曰:“汝來談革命,敢實行否耶?”予爲述夙志,夫子莞然而頷之。予至此過從請業無虛日。
辛亥光復,洎今二十餘載,予與夫子共生死患難久,其事皆紀入日記,茲不贅。夫子居恆寢饋儒教,然其醰思內典,恣耽禪淨,全由天性帶來。十數年前,素侯毅然挂冠,披鬀於終南山悟眞寺妙舫老人,法名力弘,作當代大和尚。二十年夏,夫子亦皈依三寶,在雙塔永祚寺,從力弘上人,受優婆塞戒。予侍師日深,稍窺佛學門徑。是年秋、冬季,祥瑞法師駐錫晉陽,講授《法華》,予亦頂禮祥公教下。自是旅省同人,聞風興起,歸祥師同參者,不下三十餘人。而講經說法之結集,亦卽於此肇其端矣。二十二年歲首,爰假軍人俱樂部,成立講經社。羣推夫子主講,《周易》、佛經,互資參證,聽者座爲之滿,皆得解脫。予迺備聞儒釋學術奧義,而於人生觀,亦漸知所歸宿焉。
晉時,有慧遠禪師者,本傳稱雁門樓煩籍,然考之《崞志》,實吾里茹野村人,淨土宗之初祖也。禪師具大願力,欲借人以顯法,邀陶淵明居士等多人,結合蓮社,專修淨業,垂爲規範。此誠接引四眾生西之慧命燈,而後進趨嚮廬山學之大法幢也。竊思鄉先正中有此大德,後世學人雖不克直承衣鉢,宏宗演教,獨不能闡揚遺典,爲凡俗撒播善種子耶?於是對西發誓,取《歸元鏡》詞曲,譜入管絃,流傳社會,使人人知有彌陀可念,有淨土可生。
志願旣定,又得傅少芸、謝竹溪、李官亭、馮運青、楚溪春、張達三、曾望生、文熾昌、魏致南、侯伯猷、馮培基、楊子端、楊肖韓、張瑞符、李紫春、左子正、鄭平甫、尹光宇、韓棟才、馬笠伯諸子,相爲贊襄,特組蓮宗劇社,分股任事。併訪求精嫺音律專家,得北平大學曹心泉教授澐,撰製曲譜,閱七月而觀成。適崑曲名藝員侯煦村、韓世昌、白雲生諸君,由舊都來晉,發願表揚,隨卽按譜試演。開幕之日,聽眾踴躍歡呼,歎爲希有。惜其儘演數齣,未覩《三祖全錄》。同仁協議,將排演之事,完全責成韓、白二君,經費所需,由社酬助。如曹、侯、韓、白者,豈得謂非與佛有緣者哉?
顧或者曰:“以大乘教典,曠代祖師,扮爲戲劇,酒肆淫坊,暢舞髙歌,壺觴笑謔,褻聖謾賢,不爲罪乎?”斯惑也,心融大師曾決其疑,謂佛法遍一切處,斷不遺於戲場;菩薩度一切人,決不揀於淨穢。今因不信佛法之人,溺於聲色名利,豪縱淫騁,波波一世,浮沈苦海,靡有出期,欲以此便宜方法,誘入正知正見,使之厭離五濁,敬禮三寶。其在十方賢聖,歷代宗師,聞茲雅音,方且歡喜無量,尚何有褻瀆之嫌,而唯開罪之是懼歟?斯則予暨本社諸君子,敢以當場之權巧方便,廣植永劫之純白淨因者,此物此志而已。
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七月十五日,石城張樹幟識於省寓之退密亭。
歸元鏡曲譜序
趙戴文[13]
余讀《妙法蓮華經·譬喻品第三》,其說娑婆世界云:“堂舍髙危,柱根摧朽,梁棟傾斜,基陛頹毀,牆壁圮坼,泥塗褫落,覆苫亂墜,椽梠差脫,周障屈曲,雜穢充遍者,如此其朽腐也。”而自淨宗家言,以羅漢眼視之,實則皆是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最勝光輝,七寶莊嚴之所住處。
《譬喻品》又云:“羣狗摶撮,飢羸求食,鬬諍櫨掣,啀喍嘷吠,狐狼野干,咀嚼踐,齧死屍,骨肉狼藉,鴟梟鵰鷲,蚖蛇蝮蠍,蜈蚣蚰蜒,諸惡蟲輩,交橫馳足,屎尿臭處,不淨流溢,蜣蜋諸蟲,而集其上者,如此其苦險也。”而自淨宗家言,以羅漢眼視之,其實皆是七寶池邊,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及彼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迦,共命之鳥,晝夜交時,出和雅音,其音演暢,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堅道分等。
《譬喻品》又云:“鳩槃茶鬼,蹲踞土埵,蹤逸嬉戲,捉狗兩足,撲令失聲,以腳加頸,怖狗自樂。復有諸鬼,裸形黑瘦,發大惡聲,叫呼求食。復有諸鬼,其咽如針,首如半頭,或食人肉,或復噉狗,頭髮蓬亂,殘害兇險。夜叉餓鬼,諸惡鳥獸,飢餓四向,闚看窗牖,如是諸難,恐畏無量者,如此其兇惡也。”而自淨宗家言,以羅漢眼視之,其實皆是長老、舍利、弗摩訶、目犍連等諸大弟子,及文殊、師利、阿逸多、乾陀訶提、常精進等諸大菩薩,顯大神通,莊嚴佛土,禮請諸佛,轉大法輪,爲一切眾生作無量福德利益,顧同一境界也。
凡夫視之則如彼,羅漢視之則如此,是西方極樂世界,非羅漢眼不能見。旣非羅漢眼不能見,亦何貴乎有此極樂世界耶?卽有之,亦何能使人信有此極樂世界也?有之,自《淨土傳燈歸元鏡》始。
《歸元鏡》者,專錄廬山、永明、雲棲三大禪師傳燈事迹,演爲戲劇,共四十二份,使依報莊嚴世界,現諸目前。其目有五初:一曰欄網行樹妙,二曰池閣蓮華妙,三曰華樂伸供妙,四曰化禽說法妙,五曰風樹叶韻妙。使凡夫、牧子,皆能一一見諸舞臺,則向之懷疑其無者,至此可確信其有矣。
或謂:“舞臺之地至小也,演劇之時至少也,安能普度此不可思議之眾生耶?”殊不知火始燃,泉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今日此舉,若能由此小舞臺化爲無量舞臺,由此小時間化爲無量時間,最後之結果,能至於此,又安可以始作之小與少而薄之哉?
去年夏,張君漢捷糾合諸同仁,集資延崑曲名家曹君心泉,將《歸元鏡》全書,譜成宮調。又與北平崑曲名藝員侯煦村、韓世昌、白雲生諸君,訂立合同,以一年爲期,將全書四十二份,按譜表演,誠爲無量功德。事旣成,爰記數言於卷首,以志其始末云爾。
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七月,清涼山人趙戴文序。
(以上均民國二十四年石印本《淨土傳燈歸元鏡曲譜》卷首)
[1] 嚴而和:揚州(今屬江蘇)人,字號、生平均未詳。
[2] 壬辰:當爲順治九年(一六五二)。
[3] 孟良胤:後人避雍正諱,書作“良允”,字元芳,鎮番衛(今甘肅民勤)人。天啓元年辛酉(一六二一)舉人,官至戶、兵二部主事,昌平道尹。順治元年(一六四四),徵召敍用,辭不就。當道上疏舉薦,仍補昌平兵備道。次年(一六四五),遷河南按察使。四年(一六四七),遷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兼參议、管右布政使事。八年(一六五一),丁母憂,歸里。年七十五,卒於家。著有《最樂篇》、《念貧吟》,編纂《鎮番衛志》。傳見道光《鎮番縣志》卷九。
[4] 庚寅:順治七年(一六五〇)。
[5]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陽文方章“良胤之印”,陰文方章“豫臬越藩”。
① 稚,底本作“雅”,據文義改。
[7] 清順治九年壬辰序杭州昭慶寺刻本《異方便淨土傳燈歸元鏡三祖實錄》卷端題名後署“古杭報國嗣法沙門智達拈頌”、“弟子德日閱錄”。疑德日卽此跋作者,智達弟子,生平未詳。
[8] 底本無題名,據版心題。
[9] 丁立誠(一八五〇—一九一一):字修甫,號慕清,晚號辛老,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光緒元年乙亥(一八七五)恩科舉人,屢應春試,不第。二十一年,官內閣中書。家富收藏,博覽羣書。著有《小槐簃吟稿》等。傳見繆荃孫《藝風堂文漫存辛壬稿》卷三《丁修甫中書傳》(《碑傳集三編》卷三三)。
[10] 庚、辛:咸豐十年庚申(一八六〇)、十一年辛酉(一八六一)。
[11] 丁酉:光緒二十三年(一八九七)。
[12] 張樹幟(一八八六—一九四六):字漢捷,一作漢傑,崞縣(今山西原平)人。光緒三十四年(一九〇八),入山西測繪學堂,尋加入中國同盟會。後入晉軍服役。辛亥(一九一一),隨閻錫山起義。歷任晉北鎮守使、北路警備司令、第三集團軍軍法執行總監等職。抗日戰爭後,任第二戰區髙級參議。傳見徐士瑚《張樹幟事略》(《山西文史資料》一九九一年第四、五期)。參見劉國明主編《中國國民黨百年人物全書》(團結出版社,二〇〇五)。
[13] 趙戴文(一八六七—一九四三):字次隴,別署清涼山人,五臺(今屬山西)人。光緒三十一年(一九〇五),留學日本。辛亥年(一九一一),與閻錫山等建立同盟會山西分會。民國間,歷任山西都督府祕書長、督軍公署參謀長,察哈爾省政府主席、國民政府內務部長、國民政府監察院長、山西省政府主席等。兼任民族革命同志會副會長、山西省佛教協會會長。著有《周易翼邵補正》、《周易序卦說》、《孟子學說》、《讀經偶筆》、《答問錄存》、《唯識入門》、《禪淨初譚》、《讀藏錄》、《清涼山人文稿》等。傳見《五臺山志》、《太原文史資料》第一六輯(一九九一)、《張家口文史資料》第二八—二九輯(一九九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