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亲孙被“谋杀”

朱盛庸银行账户上的存款在飞速下降。

零零碎碎为外公买日用,和女朋友约会吃饭买东西,这些算是情理之中的花销。情理之外的不比这些少。

自从毕业住进家里,朱爸爸三天新鲜劲一过,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让朱盛庸去打酱油,就是打醋,要不就是买盐,买菜,买大米。

上世纪90年代以前,上海的油酱店、烟纸店、杂货店等都有零拷业务。

零拷的,都是日用品,比如菜油、豆油、花生油;粗盐、细盐;豆瓣酱、甜面酱;红醋、白醋;黄酒、烧酒、老白酒;红白乳腐,各式酱菜等。

后来包装成品多起来,这些零售小店渐渐少起来,零售的商品种类也少起来。但在朱盛庸家前排的临街马路商铺中,还是有家能零拷的店的——那些临街门面房,曾是外公拗了几年想要的赔偿目标。

朱盛庸对着爸爸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不停地花钱。

朱爸爸在占小便宜这件事上,既不心慈手软,又善于得寸进尺。不久,家里几乎所有日用,都是朱盛庸花钱在买。

月中汇总花销的时候,朱妈妈大吃一惊,家里至少省下了几十上百块。细细一问朱爸爸才得知,竟然是他在早下班后支使小儿子去买东西省下的。

朱妈妈吃惊道:“阿庸头还没有上班。他没有收入的啊!”

“谁让他不去上班的!”

“他没有‘不去’上班,他是还没有找到可以上的班!”

“谁让他没找的!”

“这又不是他单方面想就能成的事。这需要机缘!”

“谁让他没机缘的!”

朱妈妈气得一阵胃痛。她暗暗咬牙,恨自己明知故犯,居然想到跟朱爸爸讲理。

“没有你这样见钱眼开的糊涂爹!”朱妈妈恨恨道。

“哪儿有钱?我见到什么钱啦?”朱爸爸理直气壮地站起身,摊开手。估计再讲下去,他离蹦起来不远了。

朱妈妈头一低,不再发声。

朱盛中带着兰婷回来吃周末家庭聚餐饭来了。朱爸爸仿佛忘了他曾经在儿子的新家扔过饭碗,以全新的热情姿态欢迎这小两口。

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朱爸爸因为看不惯长子对大儿媳妇过于殷勤,又唉声叹气起来。眼见他一点点把持不住心情,脸也晴转阴起来,朱盛中开口解释道:“婷婷刚为我吃过苦,受过罪,我对她好点,实在是应该的。”

朱妈妈握筷子的手一下子凝固在半空中。

“什么意思?”朱爸爸反应不过来。

朱盛中不说话。

“我刚堕过胎。”兰婷用响亮的声音回答。

朱爸爸一脸骇然:“什么?你这个女人!胆大包天!你竟然!你竟然!”朱爸爸有一口老血噎喉咙口的感觉,“竟然”不出来,但确凿眼睛和脸一起血红起来。

兰婷一边的嘴角抽起,冷哼起来。表情之扭曲、复杂,看起来有点像哮喘行将发作。

“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个扫把星!你个破烂货……”朱爸爸刚要气场全开开骂,就听耳边一声断喝:“够了!”

朱盛中像是好斗的公鸡,吃了内心无法承受的败仗,此刻正拼死嘶吼以捍卫尊严:“够了!这是我自己小家里的事情!请你尊重我们的决定!”

“你们的……决定?”朱爸爸有些发懵。他求助般望向朱妈妈。朱妈妈正在闭目调整自己的呼吸,朱爸爸只好独自奋斗,“你们商量好的?”

兰婷似乎有话要说,她的嘴唇在哆嗦,眼睛里泪花一点点蓄起来。正当她要开口,朱妈妈恰巧抢先一步。

“行了。既然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就闭嘴。”

兰婷的泪珠,无声地落下来,挂在了下巴颌,倔强地停留了很久。

朱爸爸失魂落魄,一直坐在餐桌边,一直没有再动筷子。

整场突如其来爆发的矛盾中,朱盛庸和冯嫣,大气不敢出,一点存在感不敢刷。

午饭后不久,哥哥朱盛中带着兰婷回他们自己小家。

朱盛庸为避免爸爸在冯嫣面前暴露更多不堪,赶紧也带着冯嫣溜之大吉。

晃荡在炎热的马路上,朱盛庸和冯嫣十指相扣,情不自禁猜度起哥哥和嫂嫂的事情来。

“我看兰婷的样子好委屈呢。”冯嫣道。毕竟没有跟朱盛庸成婚,冯嫣背地里并不喊兰婷“嫂嫂”,而是直呼其名。

“哼,肯定是我哥哥的主意。”

“你是说哥哥故意让兰婷堕胎?为什么?”

“哥哥总是说,有了孩子就会吵架,有了孩子就没有爱情,甚至,有了孩子就没有自我。还有嘛……”朱盛庸有些迟疑。他突然觉得,不应该在冯嫣面前口无遮拦暴露太多哥哥的私人秘密。

“还有什么?”冯嫣感兴趣极了。说起这些,她眼睛直冒光。

“还有……我哥哥哮喘。他可能怕他的孩子不幸也遗传这一点。”朱盛庸语气低沉地说道。

他想隐瞒的,并不是这一点。

而是,哥哥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对父母愤怒地抱怨。他不止一次质问父母,为什么生活得这么捉襟见肘还要生孩子?为什么自己都过不好还要不负责任地生孩子?为什么生一个不够还要生第二个?

当哥哥哮喘发作时,他大口喘着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憋得脸通红,脖颈和太阳穴青筋暴起,眼睛里同时冒出恐惧和愤怒的目光。他急剧喘息,却仍旧喘不过来气。那情景确实很恐怖。

爸爸每逢这种时候就暴怒,摔东西,咒骂。小时候不能理解,现在想来,爸爸内心也一定是感到恐惧、心疼和无奈,所以才会那么愤怒。

比起身体承受的痛苦,读上海中学的哥哥,在整个成长期,还默默承受了很多心灵上的痛苦。

他本来就聪慧,敏感,长相异常漂亮,从小被四周邻居夸赞到大,不知不觉养成高傲和自视甚高的性格。去上海中学读书之前,他是班级里最耀眼的存在,是老师眼中无可替代的宠儿。

到了上海中学,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成绩拔尖,甚至不再长相出众。不是他变差了,而是同学变优异了。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成绩超群、长相出众的孩子啊。

这种心里落差,没有父母开导,硬生生砸在朱盛中高傲的小心灵上。此外,还有更致命的。朱盛中发现他的同学们非富即贵,背景如他这般平凡的,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