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明明昨晚她睡得也是这个房间,这张床,但是今天再睡的时候,感觉还是不一样了。
两个人靠的实在是近,妈妈能精准的洞悉她的不快乐,倪漫华无法掩饰,只能小声说道:“我感觉这个世界和我小时候想象的不一样。”
妈妈笑了:“那当然了,小时候不知道辛苦,不知道善恶,看什么都是轻松的,是好的。父母给你们遮风挡雨,让你们过得无忧无虑,这样的日子,人一生也就那么几年。”
倪漫华问:“妈妈,你长大后也发现世界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吗?”
“是啊,但妈妈还挺喜欢长大后看到的世界。”
“为什么?”
“因为善恶都有由我自己分辨,好坏都由我自己选择。我有明事理的能力,也有做选择的权利,这难道不比小时候的生活更好?漫漫,无忧无虑是快乐,但是快乐有很多种,不快乐不是因为长大了。”
倪漫华沉默不语,是啊,不快乐不是因为长大了,而是她明明做了选择,却没有勇气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和小海吵架了?”
倪漫华没否认,她没什么好否认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把要和路观海离婚这件事说给妈妈听。
她怕妈妈担心她的未来,也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
倪漫华很隐晦的表达:“我们的思维方式……还有很多地方差异很大,妈妈,您现在还讨厌他吗?”
她和路观海结婚这么多年,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倒是很少再听见妈妈抱怨了。刚开始的那几年,她总抱怨路观海不会挑东西也买不起好东西,让倪漫华的生活水平下降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许是说乏了,也许是觉得说了也没用,渐渐地也就不说了,倪漫华很久没有听她说起对路观海这个人或者是他做的某件事的看法。
今天提起这件事,倪漫华妈妈考虑了好一会才说:“都成为一家人这么多年了,要一直讨厌,还怎么相处。”
“那您是从什么时候不讨厌他的?”
“你结婚以后,就不讨厌了。”
“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您觉得算了?”
“不是,是因为他喜欢你。”倪漫华妈妈回忆着:“当我冷静下来,看到他是怎样看你的,我好像忽然能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坚定的选择他了。你回来喝过酒之后,他背了你多少次,我都数着,他平时是怎么照顾你的,我也都记着,我就看着你们两个越走越远,看久了,也就不讨厌了。”
倪漫华又想到另一个时空的妈妈说的话:“如果他能一辈子都对你这么豁得出去,我考虑考虑。”
无论是在哪个时空,妈妈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她只是希望倪漫华选择的人能对她好,她一直在考量,一直在悄悄地注视着她的生活。
但她并不像倪漫华想的那样势利刻薄,倪漫华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这些年,她到底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她无论是面对爱情,还是面对亲情,都无比的愚蠢。
妈妈又问了:“快说说吧,你和小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在这悲春伤秋的?”
“我是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生活琐事。”
“这些吵起来都不值当,我和你爸吵了几十年了,吵出什么结果了吗?我们现在都不吵了,年纪越大越懂得体谅对方,懒得吵。”
倪漫华爸爸打理着家中生意,大部分时间都很忙碌。小时候倪漫华记得他们总是吵架,但是后来他们渐渐就不吵了,爸爸没回来,妈妈就去打麻将,去逛街,去和朋友看电影,爸爸回来了,她就在家忙前忙后,叨叨絮絮和他说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事。
倪漫华看明白了,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是有一方学会妥协。
可是她无法放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和妈妈不一样,妈妈是全职太太,可她有梦想有工作。她没法一直等在家里,世界围着那一个人转。
这天晚上倪漫华和妈妈聊了许久才睡,妈妈困了,但她其实丁点睡意都没有,她躺在床上睁着眼,却又不敢动,怕惊扰妈妈的好睡眠。
倪漫华感觉自己被一头巨兽死死压制着,喘不过气,也无法翻身。
第二天倪漫华打了电话给团长,团长让她抓紧收拾,周末就启程,倪漫华应了,但是想到那个也许更光彩,却会孤单的未来,她也没有那么开心。
中午詹萍打电话叫倪漫华吃饭,倪漫华回家换了身衣服,坐到餐厅里的时候,詹萍撑着下巴看她:“精神了,看你躺了几天,还是这样习惯点。”
“我周末去北京。”倪漫华没有聊天的心情,直入主题。
詹萍早就知道倪漫华要走的事,也不意外,只是问她:“路观海知道了吗?”
“他一早就去医院了,还没说。”
“你们两个回去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摊牌了,我们会分开。”
“这算收获吗?收什么了?自由?”
詹萍白了倪漫华一眼,她上次见路观海在倪漫华身边时他们的样子,还以为他们是把误会解开了,愿意重归于好。
一个是闺蜜,一个也是认识这么多年的老同学,看着他们一起走过这么长的路,站在詹萍的角度并不希望他们分开。
詹萍叹了一口气,倪漫华不知道她在忧愁什么:“你是不满意我离婚,还是不舍得我离开?”
“我是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
詹萍看起来很纠结,她一向是个爽快的人,肚子里藏不住事,这个样子的詹萍,让倪漫华心里警铃大作:“什么事?快说,我扛得住。”
詹萍清了清嗓子,有点扭捏的说:“赖宏途前几天跟我求婚,我答应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上次在他包里看见戒指了……”
“你妈醒来之后,看你妈没什么事了,就跟我求婚了,他说冲喜,还是当着你们面求的。”
詹萍声音越来越小。倪漫华石化了,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他怎么求的?说好不容易送走两个麻烦精,能松口气忙活你俩的事情了吧。”
那个时候倪漫华和路观海还在另一个时空,只剩两具躯壳躺在那里,倪漫华想了想那场景,不由觉得有一点诡异。
“倒也不是,”詹萍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她还是说了:“他就指着你俩说,我们肯定不会变成你们这样,因为我们不像你们那么幼稚。”
如果面前坐着的人不是詹萍,倪漫华相信自己一定已经动手了,但是看着詹萍那张无害的脸,又想到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亲舅舅,倪漫华连骂她都懒的开口。
算了,这个世界确实荒谬,她早就放弃挣扎了。
见倪漫华半天不说话,詹萍像抚摸宠物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现在后悔了,我不结了。”
倪漫华蓦地看向她:“为什么?是我给你做了负面教材?”
“不是,”詹萍摇摇头:“那不是一开始没觉得你和路观海真会离婚,你离婚我结婚,这算什么?就好像我把你该有的婚姻嫁接过来了一样。”
倪漫华没想到詹萍考虑的是这个,她记得詹萍不是迷信的人。
倪漫华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的说:“没事,我不介意,就是我没法给你当伴娘了,你得另外找人。”
“伴什么娘,我俩都没打算办婚礼,一开始我就跟他说了,你陪着我俩去领个证,就算结婚。”
詹萍其实不想结婚,她不喜欢繁琐的婚礼,不喜欢所谓仪式感。但她喜欢赖宏途,赖宏途想要结婚,想要把詹萍写进他家族谱,那就接吧。反正詹萍打算和赖宏途过一辈子,只要这个目标能实现,这其中的所有小插曲,她都能接受。
詹萍这么说更让倪漫华不知所措了,詹萍对婚姻是有阴影的,她好不容易克服,倪漫华没法为她多做什么,还成为了她的阻碍。
看着倪漫华又要闷闷不乐了,詹萍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先去北京吧,我缓一缓,也没人说求婚成功了就要结婚,等你下次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