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从未见过楚河,在此之前,她只在别人口中听过楚河的传言,说其家中有位悍妻。
她跟在白衣女子身后,猜想着这位是否就是那位悍妻。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没有停下脚步,连头都没回一下,双手握在身前,走路的姿势也很有章法:“我姓金,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公主?
似知道竹心要问什么,白衣女子率先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见到人之后你就明白了。”
楚河的宅院很大,她跟着金侍女走了许久,才终于走进一座庭院内。
庭院四周站着侍卫,看守森严。
在见到金侍女拿出腰牌之后,才放竹心进去。
庭院四周的绿植茂盛,满院子的绿色,唯独东边墙角开了一朵鲜红的花。
它开得艳,竹心便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你就是竹心?”
公主是从外面走进来的,竹心回头,头不敢抬,跪在地上行礼。
她就那么跪着,公主也未叫她起来。
“你也喜欢那朵花?”
这样的问题若是旁人问出,如何答都行,但是公主问出来,答案就得仔细思量。
若说喜欢,公主也喜欢,岂不是要被误解同公主抢东西;若说不喜欢,公主却喜欢,岂不是又被误解讨厌公主?
一时两难。
竹心久未发言,公主便又问:“你是哑巴吗?”
头上传来几声叽喳,应是楚河家中饲养的鸟儿。
思忖半天,竹心只敢言一句:“请公主恕罪。”
公主笑了起来,走近竹心,眼里带着几丝怜悯,但转瞬即逝:“若你没有见过那张脸,我定把你带到宫中,做我的丫鬟。”
一旁的金侍女还帮公主解释道:“公主的意思是喜欢你。”
“谢公主垂爱。”
“嗯~杀了吧~”
公主轻飘飘地吩咐着门口的侍卫。
竹心不解,慌张地想要替自己求情。
金侍女道:“你前脚走出畅音阁,后脚那些人就都死了,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为何?”
呵呵,还能为何。
“桑榆!你这个缩头乌龟还要藏到什么时候!!?”竹心彻底崩溃,发了疯,朝院中大喊。
喊声没叫来桑榆,竹心被侍卫毒打了一顿。
他们见竹心有点姿色,起了歹念,公主却呵斥了侍卫。
竹心苦笑不已,嘴角的血腥味让人想吐。
“你笑什么?”高贵的公主一身华服。
竹心虚弱地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头皮磕破了也不停。
她想见桑榆最后一面。
公主给侍女使了眼色,侍女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侍女凑近公主耳语了几句,公主脸上闪过妒忌之色,甩袖离去。
院中风景依旧,只是墙头那朵花在血色中变了颜色,金侍女仰着她高傲的头:“公主慈悲,特让楚河公子来送你最后一程。”
说完,金侍女也走了。
这天说阴就阴了,明明大白日,却黑得犹如深渊。
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一直等到伸手不见五指,有两道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两个小厮在院门前挂起了灯笼。
灯笼不够明亮,被血染红了眼睛,只能瞧见蒙蒙一片。
楚河的脚步很轻,手中拿着折扇,翩翩公子模样。
他不再蒙面,偏在这样的场景下,竹心一眼就看出他是桑榆,不是楚河。
他是桑榆,却又不是她的桑榆;他不是楚河,那真正的楚河呢?
真是一场莫大的玩笑。
他走到她的面前,黑色的鞋面,镶了金边的鞋底。
“姑娘。”
一声姑娘已告诉了竹心全部,想必死去的那位‘桑榆’才是真正的楚河。
哈哈哈哈哈。
竹心只是笑,笑起来时嘴里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滚,滚!”竹心含糊不清地叫喊着。
而此刻已成为楚河的桑榆只是冷眼看着一切,竹心的撕心裂肺牵引出他一丝怜悯之心。
但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毕竟比起怜悯一个卖书女,他更想要家财万贯,功名利禄。
楚河踩着昂贵的鞋底,又轻飘飘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手里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姑娘。”楚河回头道:“他临死前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他既然把身份给了我,我也应该把这些告诉你,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楚河嘴里说着如此虚伪的话,若有力气,竹心恨不得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见竹心面容狰狞,眼神愤恨,楚河终究也是怕了。
他说:“楚河因面目丑陋一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是心甘情愿把身份给我的,说白了他也在乎自己的好名声。”
他给竹心讲了一个故事。
有这么一户人家,在京城中称得上是达官显贵,夫妻和睦。
一日,妻子临盆,晴空万里的天忽然乌云密布,忽而倾盆大雨,而后啼哭声至。
妻子不幸难产,
达官显贵们最爱研究新奇的玩儿法。
久而久之,
那日,酒过三巡,一群男人开始群魔乱舞,正兴奋时,从三楼纵身一跃,逃走了。
说来也巧,逃走那日青楼突然走水,那群人里没一个活口。
后来被一位刚中状元的书生捡回家中,细心教导,成为了京中有名的大才子,楚河。
所以他生性自卑,藏着秘密,想真心爱一人,又不敢将真心全然付出。
故事讲完后,桑榆竟掉了一滴泪。
谁也说不清这滴泪为何而流,或许是说着说着,他真把自己当成楚河了。
见竹心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桑榆叹了叹气。
要走时,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奇怪道:“对了,你写的那些东西......”
真正的楚河早就跟桑榆说过,那些曲作大多都是竹心的手笔。
他犹豫良久,问道:“是不是抄的?”
竹心一口血喷出,被气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她咽不下这最后一口气,仍旧固执地昂起头,看向那道贪婪又下作的男人。
奄奄一息时,男人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徘徊。
他说:“楚河死后曾有一人在府前祭奠,声称桑榆的词与他的很多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我才有此一问,好像他说自己叫...”
撑着......
冥冥中,好像有谁在喊竹心。
撑住,撑住!
耳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逐渐如走马灯般,河流山川,长街闹市。
“他说他叫...”
到底叫什么?!
远处隐隐有歌声:“执伊人手~忽来哀哉~”
戏腔,歌声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气。
如海市蜃楼般,那座似曾相识的阁楼凭空而出。
“相公。”阁楼里,有一女子唤。
男子双眼饱含爱意,轻轻抚摸女子的头,将其揽在怀中。
此时歌声越来越近,怨气更加浓厚:“伊人为何~不知我心~幽幽高墙~幽幽~高墙~”
海市蜃楼变成实景,阁楼与戏院遥遥相望。
一边是恩爱夫妻,一边是被迫唱戏的戏子。
戏子酷爱竹笛,那把竹笛从不离身,她总爱倚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瞧。
瞧着瞧着,她就忘了。
她是戏子,不是妻子。
人死前的走马观花,我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出了竹心的真心。
有一片竹叶不惜耗尽魂力,穿书而来。
它窜进竹心的身体里,让竹心提了一口气,得以喘息。
直到听到那句:“他叫任无舟。”
最后一口气落下,竹心安息。
终。
奇遇这妖,心思很深。
我若轻易按照她的想法为她写书,恐害了别人。
幸好,我想到了这个办法,虚构楚河的存在,强行逼她入戏。
哪怕是这样,直到最后我才得以窥探到奇遇的真实意图,她便是那戏子腰间的竹笛。
戏子每日看到对面的夫妻,日子久了,便爱上了。
竹笛或许感受到戏子的爱而不得,不知年月,成了妖,那股执念始终不愿散去。
我终是不忍心,她宁愿魂飞魄散,也只是想知道那一个名字罢了。
那名深爱妻子,与妻子白头偕老的男子,叫任无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