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记忆 中

四楼被翻得一团乱,许多书的包纸都被我给撕毁了,在一群嘈杂的声音中,我仿佛听到甯瑾在叫我,可还没来得及握住,一道金光照射下来,我知道是他来了,这里除了我,只有他,能强行踏入。

人人称他为西天佛,战佛,只有我,叫他一声阿俊。

“阿俊,替我找到他.....”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世间没人不怕他,我跪在一堆褐色的包纸里,倒在了他怀中。

阿俊没时间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只轻轻抬手,一本没了包纸的书飘进了他的袖中。

楼下的秦牧捂着烧伤的右手,担忧的看着阿俊抱着梁迟朝二楼去。

阿俊的神色难看,连秦牧也害怕,离了很远,跟在后面。

“那是药神弟弟的魄,她在您古卷中看到的法子,用元神养魄,这元神怕是药神的。”

秦牧吓得要死,但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生怕战佛一个冲动散了药神的元神。

一本书,容不下一魄一元神,梁迟撕了封书的包纸,元神便掉出来窜进了梁迟的体内。

战佛可不是吹出来的,是身经百战,以一敌百,生生打出来的。

四楼鱼龙混杂,如今不光是小狐狸在,数十本包纸没了,元神,灵根,妖魂,物灵,纷纷出来闹腾。但都顾忌着楼下的战佛,不敢真的放肆。

秦牧站在二楼梁迟房间门外,也不敢进去,他从身体里抽出一根琴弦,走到窗边,琴弦像根羽毛一样,飘到了天上。

他望着天:“瞒不住了。”

门砰地一声被震开,“进来。”,阿俊不怒自威。

秦牧一哆嗦,一点不敢耽搁,走了进去。

战佛是西天佛中最好斗的一位,见过他的人不多,外界都说这位西天佛高八尺,面相凶恶,满脸胡子,见到谁就要找谁打架。

秦牧看着眼前人,高八尺是没错,脸上却没有胡子,面相...何止是不凶,那双看着梁迟的眼睛里,都能掐出水儿来。

“我不过是去北荒数百年,她如何会成这幅模样,甯瑾那小子为什么会在她写的书里?”

“三皇子...他...他......”秦牧不知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俊的右手抓着梁迟的手,左手对着秦牧微微一抬,秦牧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飘了起来。

“一个被硬捧起来的下等神,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样,你虽陪着她度过了不少岁月,但也不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阿俊明晃晃的威胁,很吓人。

秦牧再也不敢敷衍,老老实实,把这几百年间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面前这位金光闪闪的西天战佛。

一切的开端,要从当年梁迟上天说起。

树妖藤萝,与梁迟是至交好友,藤萝曾经跟还未成为天帝的成翼有过一段情,过后成翼死不认账,娶了当今天后,成为了天帝。

藤萝神伤不已,离开了沼泽园,梁迟与藤萝当年一见如故,后来梁迟便经常去沼泽园找藤萝,发现藤萝不见之后,梁迟找了许久。

后来找到藤萝时,藤萝妖魂耗损严重,变成了一颗不能动的参天大树。

究竟为何,秦牧也无从得知,只知道那以后,藤萝对刚出生的小孩尤为在意,对天上那位恨之入骨。

而梁迟找到藤萝那时候,天上正在庆贺一桩大喜事,天帝的宠妃莲花天神生了一个儿子。为了圆藤萝一个小小的愿望,梁迟逼着秦牧带着她上了天。

带凡人上天本就是大罪,何况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梁迟的出现让天上许多人不满,于是这些不满,全都冲着秦牧一个人去了。

那一道道摄魂鞭,能要了秦牧的命。

梁迟挡在秦牧身前,为秦牧受下四十多道摄魂鞭,满身是血的梁迟,我见犹怜,入了天帝的眼。

从那以后,天帝不仅赦免了秦牧的罪,还时不时让他上天,讲述梁迟在下界的事,有什么珍奇古玩,也总是让秦牧以莲花天神的名义带给梁迟。

甚至最后,为了秦牧往来方便,让秦牧成了仙,几遭修炼,得遇神助,又成为了神之一列。

可惜姻缘造化,天帝日日听梁迟,在莲台之上看梁迟,却从不找梁迟。至此,天帝的三皇子甯瑾,下界历练,与梁迟相知,相守。

后来的事......

讲到此处,我醒了。

药神不愧是受过万人香火的神,元神在身体里待了短短半日,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阿俊。”我感觉到了手上的炙热,认真的松开被阿俊握着的手。

阿俊坐在床边,见我醒了,站起身子,左手里捏着一道闪着白光的元神,右手晃了晃,袖子里的书晃了出来。

我不顾身体的虚弱,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阿俊右手上的书。

人魄不像其他诸如元神或妖魂之类,即便撕了包纸,人魄也只是魄,不能像小狐狸她们那样,还能说话,还能动。

我身体里有西天佛光,这东西跟我年龄一样大,因此,除了比佛光年岁还久的,譬如眼前的阿俊,其他任何法术都对我无用。

秦牧之所以能拿走我的记忆,是利用了我与甯瑾吵完架后,不愿主动找他的心理,造了一段段琴弦将我困住。但只要我主动去想,便能破。

我与甯瑾在一起后,日日只顾着赏花看月,我也并不知道,天上那个人,日复一日,眼里含着刀光,看着我们。

若我知道,也定然不会同甯瑾吵那一架。

“秦牧,为何是人,他...为何是人魄?”

莲花天神与天帝的儿子,生下来便是太子,不到百年便成上等仙,成神是迟早的事,为何?为何如今却成为一个人魄,待在这薄薄的纸片中。

秦牧摇摇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他只是用所有的琴弦之力,封住了梁迟短暂的记忆,如今梁迟已经全然想起,他知道的,没有多少了。

消息早就传到天上去了,到了现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大概天上那位也觉得羞愧,不敢见人罢。

书上的包纸已经被我撕毁了,上面写着同样的梁迟忆录四个字,薄薄的不沾纸,跟四楼的那些书本一般无二。

秦牧见我要翻开,着急出声阻止:“药神的元神如今在...在战佛手里,那文慧的魄怕是......”

秦牧大抵猜到,若我翻开面前这本书,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是出不来的,何况甯瑾成了人魄,那么他的肉身就还在,我会寻,不管在何处。

“呵~”我的笑声讽刺,又带着嘲笑。

我可能是疯了,三年前成了人的甯瑾找来,跪在我面前央求我为他写一本爱而不得的故事。其实不翻开这本书,我也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他终其一生,也未得到自己所爱。

我讽刺自己毁了自己的姻缘。

我嘲笑,我竟然用文质彬彬四个字来形容甯瑾,即便见不到,我也能想象他咧着嘴得意的对我笑。

“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下了逐客令,阿俊很识趣,半点没有多问,转身便往外走,倒是秦牧,三步一回头,欲言又止。

秦牧跟药神关系好,自然怕我做的决定害了药神,也害了药神那个蠢笨如猪的弟弟。

四楼的书几乎全都出自我手,偶尔会有几本,不完全出自我手,药神的这本,便是由他元神所化,为了养魄,真实存在的记忆。

药神便是文挚,他为了成全文慧的自由,在那个山凹里赶走即将成婚的弟弟,又因为感念齐国太子孝心,救了那位不知感恩的齐王。

文挚惨死在齐国皇宫,文慧听闻后伤心不已,找人打听了文挚是如何去到齐国的,文挚面目虽冷,但为文慧,从来没有冷过半刻。

文慧自尽于药馆门口,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文挚与文慧二人。

可笑的是,文慧那个傻子,嫌弃自己的名字女气,从小到大,施恩他人,四处行医,打的都是文挚的名号。

宫中传出,文挚死在了齐国,于是被文慧施过恩的人便纷纷给他烧纸,造庙。

纸烧给文挚,庙造给文挚,香火供奉给文挚,于是,文挚成了药神。

成为药神的文挚自然放不下死去的文慧,文慧的魄早就重聚,窜进了新生婴儿的体内,变成了别人。

可偏偏药神几世追寻,竟真的让他找到时机,找到了文慧的魄。

可那早就不是文慧了,转了几世的魄,即便还有文慧的记忆存在,也再也分不开了。

是药神拼了命般,散尽元神,将魄打散,拖着元神耗尽的身子找到了我。我是在古卷中看到过这种法子,但能不能成,未可知。

那文挚是个执拗的性子,脾气又怪,散尽元神变成了一个小老头,神没了元神,投胎转世做了人,换了无数个名字,终是在某一年,又历练成了仙。

按说现在的药神,是同时拥有元神和灵根的仙,在世间修道多年,积累无数功德,即便没了元神,也无妨。

可文慧的魄......

我走到窗边,窗下是我的梳妆台,梳妆台是个实实在在的古物,经我一改造,很有些古翻新的时尚感。梳妆台最左下的抽屉,我特意请了人来做的指纹锁,除了我拇指上的指纹,没人打得开。

手指触碰到上面的指纹按钮,滴一声,抽屉便开了。

里面躺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我拿出来,又开了一道指纹,才打开盒子,盒子里还有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长条盒子的上半身是银色,下半身是金色。

我拿起来,试着动手打开,盒子没有锁,却没有被打开。

我轻笑,拍了拍盒子:“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盒子毫无反应,里面装着的,正是我的金豪笔。

四楼那只狐狸,怪我给她写的故事不好,我想来想去,总不能说是自己听了她的故事后被影响,一旦说出去,这将有碍于我的专业性,所以只好把错推在了金豪笔身上。

“虽是我的错,但当时我要写婚后的帝辛常常想起狐狸时,你不也拦下了我。”

我试图跟一支笔讲道理。

跟一个盒子纠结了半小时,最终我放弃了,把甯瑾的书跟金豪笔放在了一起,“你不搭理我没关系,但请你抬抬腰杆子,看能不能给我改改里面的内容。”

我想了想,改什么好呢,“就写...甯瑾虽然没得到女主,但转而投向了梁迟的怀抱。”

这回盒子总算自己动了动,似在说我不要脸。

我关上盒子,再三检查后,才重新放进了抽屉。

甯瑾的确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不知道他在哪里去作了死,成了如今这模样,还敢央求我给他写一本有女人的书。

秦牧或许是真不知道,又或许是知道不敢说,我都不愿再对他开口。

我摸了摸挂在身上的小荷包,里面躺着五颗白烟珠,能让人多活五百年。

这些年,想陪在我身边的人不少,可除了秦牧,却是再也没有什么人,因为我不愿,那些想陪着我的,要么是贪图不死的好处,要么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有的,是图我写书的能力;真心想陪着我的,一个也没有。

唯一一个甯瑾,还作了死。

秦牧和阿俊在一楼,我下楼的时候,正巧听到阿俊严厉沉着的嗓音,他在对醒来的周娴说话。

“我要同你讲的大概就是这些,若你不愿,本战佛也有能力逼出你刚吞进去的白烟珠,你自拿了行李,离开书塾。”

这些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阿俊说。

忘了讲,我时常孤身一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有些连我都看不清善恶的人,被阿俊一个眼神,吓出了原形。

那些人会跪在阿俊面前,央求阿俊不要拿走白烟珠,但他们会离开我,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