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深宫57

“城主过奖了。”野烟心道:这就厉害了?要不是娘娘叮嘱我不可让你输得太难看,姑奶奶我才不耐烦陪你玩这么久呢!“我家娘娘当年随老将军镇守北疆时,我是她帐前的先锋官,我的剑法一招一式都是娘娘亲授。后来,我跟着娘娘入宫,当了粗使宫女。”

“苏某孤陋寡闻,失敬!”苏舜卿恭敬地行了礼,“姑娘有话,但讲无妨。”

“娘娘说,城主不但有勇有谋,还有治国安邦之心,乃可造之才。想保平安,京城这龙潭虎穴城主还是少来为妙。”野烟指着两旁的荷塘道,“娘娘特意让我等在此处,也是有深意的,城主必能体会娘娘的良苦用心。”

苏舜卿心中有万千语言,奈何没有一句能宣之于口,最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娘娘还说,正直自持,则外邪不能侵。城主是明白人,应该懂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可做得太绝的道理。世间因果循环,周而复始。择善而从,方可善始善终。望城主好自为之!”说完便侧身站立,让出道来。

苏舜卿略感意外:“淑妃娘娘没有别的事要微臣去做?”

野烟笑道:“没有。只要城主不做帮凶娘娘便很高兴。”

“也请姑娘带句话给娘娘,微臣祝她与闲王康健顺心!”苏舜卿拱拱手,策马远去。马蹄带起的烟尘将两人的身影淹没,只有沉重的蹄声清晰可闻。

野烟反向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好似一股随风飘摇的轻烟轻飘飘地飘回了清和宫。她回房换完衣服,刚要坐下歇息,便有宫女前来报事,说淑妃娘娘吃药的时间快到了。她简单吩咐两句,拎了食盒独自前往御书房外等候。半个时辰后,随侍的宫女捧着赏赐出来,传话说圣上留娘娘宵夜,让伺候的人继续候着。野烟高声道:“圣上容禀,宁王妃进献的食盒已到多时,再等下去就凉了。”

忽听得萧尧一声大笑,立即有人跪着将食盒送了进去。没过多久,慕容瑶被人送出,野烟忙上前搀扶。主仆二人相携离去,一路有说有笑。

第二日,是皇家女眷进宫觐见的日子。慕容瑶一早起床装扮停当,早早等在门廊下。萧露蕊的软轿刚落地,就听见了野烟的声音:“小王爷笑得这样灿烂,是见到仙女了还是有好事临门?打赏奴婢点喜钱可好?奴婢去买果子吃。”

萧思源言语间透露出些许羞涩:“姐姐又拿我寻开心!清和宫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缺你买果子的银钱不成?”

“宫里的月例银子是有数的。清和宫人多开销大,早已是入不敷出。我家娘娘都得节俭度日,哪有银子赏奴婢?奴婢一年半载也挣不了一个赏钱。”

“清和宫竟节俭到了这种程度?我明天就给你们送些银子来!”萧思源回头征求萧露蕊的意见,感情竟当了真。“母亲,我拿我的私房钱给姐姐,成么?”

“你这个傻孩子!你野烟姐姐逗你玩的。”萧露蕊柔声道,“坏丫头,就欺负咱源儿心实,看我不告诉你家主子,让她扒了你的皮。”相较于慕容瑶英气逼人的眉眼和一米七二的个子,她属于小鸟依人,甜美娇俏的。不动作不言语时像个官窑里烧出来的细瓷娃娃,美得不动声色,叫人想一亲芳泽。待她的笑溢出两只黑亮如珠的眼眸,温柔的话语滑过细细的贝齿时,这份美就具有了更强的魅惑性,会将那些痴迷的心轻松俘获。

“小王爷恕罪,奴婢知错了。”野烟吐了吐舌头,冲萧思源笑道,“一会我家娘娘扒奴婢的皮时,您可得替奴婢求情。让她下手利索点,麻溜地给秃噜干净了,也好留张整皮。”

萧思源噗地笑了:“哪有这样求情的?”他偷偷瞄了一眼野烟,红了脸。

慕容瑶快步迎下台阶,笑道:“这死丫头的皮是紧了,是该好好松松了。”

野烟哭丧着脸道:“等奴婢收了小王爷的钱,娘娘再给奴婢松皮吧。不然多亏啊!”

众人都乐了。慕容瑶牵着萧露蕊的手,不让她行礼参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圣上许你我像从前在家那样,不必依循宫中规矩,你怎么还是这样执拗?”

“圣上恩典,妾身铭记在心。进了宫就得遵守宫中规矩,妾身不能让旁人挑娘娘的不是。”萧露蕊盈盈下跪,行了大礼:“妾身萧露蕊,奉旨入宫给淑妃娘娘请安。愿娘娘一生无恙,福泽绵长!”

慕容瑶只得受了礼。野烟忙上前搀扶,萧露蕊借力起身,笑道:“姐姐今日备了什么好吃的?我昨儿下午陪几个小丫头逛了几家首饰店,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就睡了,肚子现在正唱空城计呢。”一到了慕容瑶面前,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神明亮了,嗓门高了,连动作的幅度都大了,完全不似跟下人说话时那般柔弱无助,一副任人揉扁搓圆的小白兔模样。

“好吃的早就给你备下了,亏不着你的嘴。”慕容瑶掐了她的腰一把,“吃那么多还瘦得跟猴一样,真浪费粮食!”

萧露蕊赖在她身上,笑道:“既然姐姐嫌我浪费粮食,那我一会少吃点就是了。”

“那怎么成?你爱吃的那些东西又甜又腻齁嗓子,我一样都不喜欢。不想我打包送去宁王府,你就吃干净了再走。”见萧思源左顾右盼已经待不住了,慕容瑶遂对野烟道,“女人说私房话旁边杵个男人没趣又不自在。你带源儿出去玩吧,午膳时回来就行。不许再像上次那样,带他爬树抓鸟,听见没有?”

“不爬树抓鸟,难道你还奢望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读书赏花?”萧露蕊风情万种地抿抿头发,“我这当娘的一天到晚都没个消停的时候,儿子还能规规矩矩的不成?”

慕容瑶笑了:“那倒也是。那行,随便你俩玩什么吧,别伤着自个儿就好。”

萧思源向萧露蕊和慕容瑶行了礼,催着野烟拿了家伙式就走。两人到了后花园,找了一处地势平坦的草地支好捕鸟棚,躲在花木繁盛的隐秘角落观望,静等鸟儿自投罗网。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伺候花草的宫女来回走动。萧思源偷偷瞅了瞅趴在草窝里的野烟,脸又红了。原来,两人牵绳的手正亲密无间地挨着。野烟全然不察他的心思,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鸟棚,生怕放走了偷食的鸟。萧思源想将手挪开,想了想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只悄声道:“野烟姐姐,咱不抓鸟了。你找个地方带我看风景,可好?”

“风景天天看,哪有抓鸟有意思?前几天这园子里飞来了一只特别肥硕的长尾巴鸟,绝对够一顿下酒菜了,奴婢抓了给您尝尝。”

“姐姐怎么又自称奴婢?之前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么?就咱俩单独在一起时,你不对我用尊称。”萧思源闷闷不乐地松开绳子,“你也跟他们一样,就知道哄我开心!”

野烟扭头看看那张乌云密布的脸,陪笑道:“我这会只顾着抓鸟,给忘了。”

萧思源闻言又高兴起来:“习惯了就好了。上次我看见静怡亭靠水的那边有一块大石头,我想去那里晒晒太阳,你陪我?”

野烟啧啧两声:“富贵人家的心思当真摸不透,逮鸟没有晒太阳好玩么?”

萧思源追着一只路过的蝴蝶,蹦跶着朝静怡亭跑去:“鸟肉有什么好吃的?远不如你给我做的野菜团子可口。”

野烟等他跑得不见影子了才动作。长年累月困在宫里,坐得有坐相,站得有站姿,笑得顾形象,说话要有分寸,做事须深思……总之,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出半点差错。就是受罚了想哭,也得先想好哭声的高低大小。野烟厌恶宫中的生活,却从未有半分不悦与抱怨。因为,慕容瑶需要她。她施展轻功,在花与树之间穿行,享受这难得的自由与愉悦。

凉亭边垂柳依依,水清如镜,颜色各异的鱼儿在莲叶间穿梭游玩。忽而听见有人来,慌得潜入水深处,久久不肯露面。萧思源盘腿而坐,一颗一颗往水里扔石头,不似之前那般快乐。

“喂……”野烟坐在他身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突然变成了没嘴的葫芦?有心事?说来听听。”她掏出两枚半青半红的果子,把大的递给萧思源。“娘娘昨天新得的贡品,雪国特产,清甜,水分足,特别好吃。旁人是没有的。”

萧思源闻了闻,爱惜地用手绢把果子包好,装进了怀里。

“干嘛装起来?不喜欢吃?”野烟啃了口果子,直啃得汁水乱流。“别告诉我你要拿回家给王爷吃。”

“既是旁人没有,那父亲应该也没吃过。我带回去请他尝尝鲜。”

“看不出来嘛,小王爷是越来越孝顺了。等回去了让娘娘赏你。”

“我不能是孝子么?”萧思源咬着牙道,“我是孝子很奇怪么?”

野烟打量着他,笑了笑:“你与王爷父子情深我们都知道,说你孝顺是在夸你,怎么反倒怄上了?有不痛快的事情就说出来,别乱发脾气。”

萧思源摘下凤血石放在掌心,眼神烦躁而抑郁:“姐姐你说,圣上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么?”

野烟停止了咀嚼,脸上的笑明显变淡了:“好好的,怎么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姐姐不必装作不知,也不必再哄骗我。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萧思源冰冷的口气和饱含恨意的眼神像在审讯犯下滔天罪恶的犯人。“从我懂事时起,耳边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我难辨真假,只能充耳不闻,假装自己所在的世界一片清明。可那日在摘星殿内,那个叫莫待的戳破了这层假象,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的父亲另有其人,我是他背德的产物,是不洁的,是肮脏的!野烟姐姐,我是不是不该活着?看见我,母亲会想起不堪的往事。她那样高洁的人,得多难过!而父亲,又该怎么忍受被兄弟欺辱的痛苦?他可是宁王,是威震天下有常胜将军之美誉的宁王啊!他一生戎马倥偬,收失地,拓疆土,平叛乱,守山河,立下不世之功,令敌军望风而逃!这样的人,要如何才能咽下那样的屈辱!想起这些,我就觉得我不配活着,我该下地狱!”因为愤怒,他涨红了脸。又因为愤怒,他眼里饱含泪水。他的身体颤抖着,声音也因为愤怒而沙哑。那原本冷冰冰的语调更是因为愤怒变得高亢,充满了扣人心弦的情感,释放着热血翻滚的气息。

“胡说!谁说你不配活着!谁说的!”显然,野烟也被萧思源的情绪感染了。她湿了眼眶,用手绢蘸去他额上的汗,语气前所未有的温软,“小王爷,身为宁王和王妃的孩子,你幸福么?”

“幸福!我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非常爱我,尤其是父亲,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给我。我从未见过哪个父亲像他那样爱自己的孩子!”

“那你还有什么意难平,不满足的?”

“这么说来,莫待之词并非妄言?”

“是或不是,都不能否认你们一家三口对彼此的真情实感,不是么?”野烟不忍心看萧思源难过,却也没办法将残酷的真相剥开给他看,只得选了一个自认为最妥帖的方式来宽慰眼前这个受伤的少年,“我是无垢,为了不饿死只能插草卖身。多亏娘娘在一众人中挑中了我,免了我的奴籍,送了我名字,给了我自由,教我读书习字,骑马练剑……可以说,没有娘娘的栽培与呵护,就不会有今天的野烟。我敬她,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能幸福,哪怕我丢了性命也甘之如饴!我从不追问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这不是我不念亲恩,也不是我现在过得比从前好,不愿与过去有牵扯,而是我明白最好的情感跟是不是血缘亲人无关,跟身份地位也无关,只跟爱不爱有关。”

“按姐姐这个说法,血缘关系岂不是一无是处了?”

“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罢了。血缘不过是人类关系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某些情况下,它确实会比非亲属关系显得亲近。随着牵绊与纠缠的加深,也会让幸福和烦恼加倍。”野烟将果子啃得只剩下一丁点核,抬手丢进水里喂鱼。“你觉得八皇子幸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