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飞身上前,挡开她砍向万马堂弟子的剑:“三公主,落剑之前先分清敌友!你是斩妖除魔,不是滥杀无辜!”
雪千色撤回剑,狠狠瞪了他两眼,转身奔魔族的人去了。未央夫人被一群江湖弟子缠住手脚,一时间倒顾不上江逾白了。
顾长风接下关木通的攻击,用掌力将江逾白送到林漫的棺木前:“你有伤在身,不宜过分动用内力。你的任务是不让别人冒犯他们,别的事不用操心。”
江逾白笑道:“掌柜的放心。就是死,我也不会让谁在她面前撒野!”
雪凌寒留心着任天放的行动,暂时没有动作。方清歌私下叮嘱过,一旦任天放得到断魂剑,就立刻将其斩杀,将剑带回琅寰山。他的目光跟随着莫待的长笛,既高兴又吃惊:才多久不见,你的功夫又精进了,竟能与任天放打成平手。希望你潜心修行,再上一层楼,以后就不用担心你被人欺负了。不过,树大招风。太出众也未必是好事,惹得各方都忌惮你……他见雪千色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叹了口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大概也只有谢轻云那散漫随意的性格才容得下你的刁蛮任性。
鹰愁涧的喊杀声小了,退思峰也有了大山该有的稳重,只有摇篮般的轻微晃动,想来是魔族的攻势被遏制住了。片刻后,石柱停止了移动,大地又恢复了平静。
这当口,关木通和任天放出招却越发狠辣了。莫待看向顾长风,见他应对自如,略略放下心来。任天放道:“这个节骨眼上还有闲暇去关心别人,十三公子太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那又如何?”笛子在莫待指尖转了几圈,携着一股劲风飞向任天放的面门。他想速战速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手上的力道自然就强了。任天放见笛子的来势并不凶猛,信心满满地想空手挡下。哪知那笛子在空中打了两个转,绕过他的手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直砸得他臂麻手软,差点没握住剑。
“识趣的就让我们离开。我不想杀人。”莫待接住笛子,侧身站立。“你让我带他们走,今天的事就翻篇了。往后你与巫族要如何斗法,我不过问,你们凭本事论高低。”
“那怎么行?方清歌履行了她的承诺,本座也得给她一个交代。你不死,本座有何面目面对她。做人要讲信用,不然以后谁还敢跟本座合作。”说话间,任天放手中多了一枝血红色的山茶花,较那枝白色的更为艳丽妖异。“多年没用灵力与人打架了,有些手生。十三公子多担待!”
“咱们半斤八两,我也很少用符咒术杀人。”莫待躲过他弹射出的花瓣,翻手化出一条开满茉莉的长藤。“多巧,我也喜欢以花朵为器。”
像是得到了两人的启发,关木通也打算用符咒术与顾长风一较高下。顾长风没修过符咒术,只是最近闲来无事,跟莫待学了点皮毛。他连着后退几步,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莫待说过,只要不让对方的咒符和炼化出的物什近身,符咒术就很难起作用。他这一退就退到了仙门弟子聚集的一块大石旁,距离雪千色不过三步之遥。
关木通看了一眼雪千色,笑呵呵地道:“顾掌柜,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鹰愁涧已经没动静了,魔族多半是输了。咱们也别纠缠了,一招定胜负吧!”说完双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那样子像是要化出一个混世魔王来。顾长风全神贯注盯着他,没察觉到雪千色已悄无声息地靠近。
“长风!”谢轻云惊恐的嘶吼镇住了打斗中的人。众人停了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雪千色正提剑朝顾长风刺去。“不要!”他弹出两点灵力,同时飞身扑出,想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雪千色的剑。
“凌寒!”几乎在同一瞬间,莫待喊了雪凌寒的名字。他听到谢轻云的声音回头时,雪千色的剑离顾长风已不足三寸。他离得太远了!就算把凌波轻云步施展到极限,也来不及相救。但雪凌寒可以,他距雪千色不到一丈。以他的身手,只要立刻出手,顾长风可以毫发无损。“求你!”
又一道人影以比谢轻云更快的速度扑向了顾长风,那是方星翊。他甩向般若剑的灵力在半道被关木通震散,没能达到救护的目的,只能祈祷一切还能挽回。夜月灿和柳宸锋也同样竭尽全力朝顾长风奔跑。从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夜月灿渴望自己拥有追风的速度,他愿意拿命去换!而柳宸锋的想法与他别无二致。江逾白没有动,他与莫待差不多距离,他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雪凌寒身上。
凄厉的鸟鸣声响起。一只仅在额头中间有一点白,通体赤红的灵鸟穿越高空而来。它头下脚上,垂直下落,奔着般若剑的剑尖就去了。
雪凌寒的目光落在雪千色的剑上,略一迟疑。也就是这须臾间的迟疑,般若剑已穿透顾长风的身体,在他体内转了两转,和着滚烫的鲜血拔出。雪千色闪身退到一旁,开心地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一箭双雕!完美!
“长风!”莫待眼前一黑,顿时露了破绽,被任天放的剑刺中了腹部。他挥掌拍出,正中任天放的胸膛。只听得一声闷响,任天放栽倒在地,许久没有动弹。“长风!”莫待向顾长风走去,一步一个血脚印。
关木通下令魔众停手,自己则忙着查看任天放的伤情。
方星翊最先赶到,他扶顾长风靠在石头上,默默退守一边。顾长风的生命正一点一滴流逝,他所剩不多的时间应该全部属于莫待。
柳宸锋摁住情绪激动、叫嚷着要杀了雪千色的夜月灿,自己却恨不得立时将雪千色斩于剑下。
谢轻云咽下口中腥甜,一口牙已快咬碎:“千色,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太碍眼。怎么,不行?”雪千色满不在乎地一笑,“他主子杀了我三叔,我杀他报仇也不算过分。”
谢轻云一字一顿地道:“你高兴就好。”他甩开雪千色的手,去到顾长风面前,单膝跪下,却什么也没说。顾长风也没说话,只是默默与他对视。
几息之后,谢轻云凑过去,与顾长风耳语:“为了她,我愿粉身碎骨,也敢与六界为敌!你安心!”
顾长风笑了:“公子……公子心中囚着一头凶兽,别让它出笼!无论将来发生何事,都不要让公子动用他的笛子!就是死,你也要护着他!”
“我明白。”两人相视一笑。谢轻云抹了一把泪,站到方星翊身边。
“长风,豆蔻……”莫待的脑子发木,像发梦的人还没清醒过来,正置身于被静寂吞噬的巨大恐惧中。他痴痴地盯着顾长风和豆蔻,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悲痛欲绝,甚至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我这是死了么?他低头看着胸前那个缺失了心脏的血窟窿,看素馨山的狂风卷着暴雪穿体而过,暴虐地将他的五脏六腑冻成冰冷坚硬又不堪一击的脆石。雪风吹过他荒草丛生的心间,吹过他的四肢百骸,吹过他的每根神经,吹得他头晕目眩,吹得他的知觉在痛苦中残忍地苏醒!他头痛胸闷,他恶心想吐,他全身无力,他仿佛一个重病缠身,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疲乏得眨一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一呼一吸都是比死亡还沉重的负担。他一会冷得像掉进了冰窟,一会又热得像跌进了火坑,折腾得汗水都不知所措了。他的眼睛很难受,仿佛掉进了滚烫的油锅中,已痛到模糊,害得他很想将它们抠出来扔在地上,一脚踩爆。可是,他不能,他还想多看一看眼前的人与鸟。
豆蔻咧了咧嘴,笑得心酸:“对不起啊公子!豆蔻的力量太小了,没能保护好长风!公子,鸟有下辈子么?豆蔻还想……想陪着你和长风!”说完便合上眼,断了呼吸。
顾长风摸了摸豆蔻的羽毛,坐直了身子:“公子,怪我大意。这一次,恐怕……恐怕我要食言了!”
莫待只是摇头,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边传来一阵脆响,那是他碎裂的声音。
“别怕,有轻云在,他会陪伴你,保护你。你要信他!还有梅先生……”
“不……不!”莫待花了很大力气,终于让舌头听话了,“不要!谁都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长风,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说好的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就必须信守承诺!不然我要怎么办?求求你!别到我够不着的地方去!我求你!”他双手抵住顾长风的身体,恨不得将灵力全部都给出去。
“般若剑下无生还。没用了!”顾长风抖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放进莫待手里。“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十八岁生日那年许下的心愿。现在,是时候了!”
盒子里是一对玉石耳坠。洁白无瑕的茉莉花衬着小小的绿叶片,有种现世安稳的美好与宁静。雕花的人应该有一双这世上最灵巧的手吧,活灵活现的花朵就好像是清晨刚从花枝上摘下的,依稀散发着阳光与露水的气息。
莫待愣怔了半晌,脑海里飘过一些虚虚的,暗沉的影。那应该是某段岁月的残片吧!我是忘记什么了,还是我快死了,竟出现了幻象?他甩甩头,将那虚影赶走。
“此生一愿,盼望来世能够实现!”
“何必等来世?今生愿,今生了。”
“公子……不要!不要因为我……”
“话多!我不许你再说话!”莫待拿起耳坠,硬生生摁进耳垂。血顺着长长的挂链流下,染红了茉莉花,滴落在顾长风胸口。他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刚刚归来的雪凌玥脸上略停了停,轻声笑了:“多年前诸位就想一睹我的真面目,我成全你们!”
雪凌寒大惊失色,却只喃喃道:“不要!不要!”
莫待身形微动,数十根针从他身体弹出,射向四面八方。
众人慌忙避让,有人躲过了,就有人躲不过。一根针,一条命,无一落空。
再看莫待,已不是男子的模样,而是一个眼眸清澈如水灵动如星,容貌清逸出尘秀雅绝俗,长发如墨,高挑瘦削,十七八岁的女子!她嘴角噙笑,不怒自威的眉宇间流露着难以描述的轻蔑、不屑与冷傲,像睥睨天下的王者,四海之内,唯我独尊!目光流转,她用清亮得令人沉醉的声音道:“瞧你们这副德行,天天嚷嚷着要看我。真给你们看了,又一副见鬼的表情。本人慕语迟,原是凤舞山庄庄主慕连城的义女,别号十三公子。从这一刻起,莫待这个名字我弃用了。以后,请诸位以十三公子称呼我。”
十三公子竟是女儿身?众人的震惊不啻于听说方清歌自毁仙身自愿放弃仙后之位,甘为平民百姓!唯有方星翊,似乎并不意外。他见眉眼冷肃的谢轻云只有在看向慕语迟时才会柔和了颜色,心中好生感触,不禁低眉凝视着清霜,不着痕迹地安抚着它的躁动与愤怒。
雪凌玥已经知晓事情的经过,不禁又气又恼,又急又怕:气雪千色不知轻重,恼雪凌寒优柔寡断,急自己无万全之策,怕慕语迟大开杀戒。他看看浑身染血的顾长风,再看看笑语嫣然的慕语迟,连着打了两个寒颤。他知道,他正遭遇成神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稍有差池,这些仙门新秀、未来的精英、顶梁柱,或都将有来无回,葬身此间。
任天放已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剑和木兰策交给关木通。他远远地看着慕语迟,看着她脱去外衣,换上大红的衣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躺在冰棺中的姐姐,竟生出了一点同情。
如云似锦的嫁衣美若烟霞,将慕语迟本就异常美丽的容颜衬托得更加动人。她整理好衣襟,系好腰带,笑意盈盈:“这是你亲手替我缝制的。我懒,嫌麻烦,总是推三阻四地不愿试,想着等到出嫁的时候直接穿就行了。你瞧,多合身!你给我缝的衣裳从来就没改动过。”
“合身就好!”顾长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慕语迟,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合身就好!”
“别急,还没完呢!”慕语迟以寒霜为镜,蘸了顾长风心口的血,将苍白的双唇和额间的飞花令仔细涂抹成红色。“记得小时候,你和九哥常说我眉长入鬓,不描而翠,我就不画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