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你们巫族的人是不是咒念得太多了,一个大男人这么啰嗦,烦不烦呐?”
“现在嫌我啰嗦,以后没人啰嗦了你会想念我的。再啰嗦最后一句,其实我没对长风下蛊,那天他心口疼,是我临时捉弄了他一下。所以无论你怎么探查,都查不出是什么蛊。”
莫待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还骗人?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不觉得丢脸么?”
“兵不厌诈。我为何要觉得丢脸?你猜我这招是跟谁学的?你娘。从小到大,她可没少骗我。这就叫母债子还!”江逾白摸着满脸胡茬,审视着莫待。“知道你跟你娘哪儿最像么?不是长相,是性格。你们都是那种嘴硬心软,吃软不吃硬,认定对方是自己人就不设防的人。只要摸准了你们的脉,你俩很好说话,还容易上当受骗。”
莫待气道:“你不是赶时间吗?怎么还不走?废话真多!”
江逾白哈哈大笑:“还不肯承认是阿漫的孩子。你这生气时的样子和说的话,跟阿漫一模一样!”大约是怕莫待不信,他还很好心地强调了两次,“真的,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莫待恼得磨牙:“我没有娘!我是孤儿!我只有长风与二三好友!”
“这倔劲也一样。”江逾白拿出一张画像,指着上面身穿紫衣,袖子挽得老高,露出一双雪白的胳膊,正赤脚爬树,笑得天真烂漫的女子问,“见过这个人么?”
“从未。”顾长风见莫待神色有异,忙代为回答。“这位姑娘是谁?面生得紧。”
“阿漫。”江逾白已从莫待那一闪而逝的异色里看出端倪,心中了然,“长风确实没见过阿漫,但你见过。对不对?”
“现实中没见过,梦见过一次。”莫待面无表情地将那夜的梦说了,“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居然到了我的梦里,梦神失职了。”
“那不是你的梦,是阿漫的梦。阿漫把她最美好的梦封印在了天照里,封印解除后你进入了她的梦境。”江逾白看着林漫,深情款款地说道。“阿漫是巫族最厉害的易容师,易容手法已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她非常不喜欢圣女这个身份,常常易装而行,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人间界有很多她的画像和传说,但没一个是真的。真正的她是个调皮好玩,平易近人,热心善良,吃苦耐劳,爱美爱笑的女孩子,完全没有世人说的骄横刁蛮,也并不清高孤僻,更不是诡诈阴狠之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跟我没关系,你不必说得这么详细。”
“不说就不说,以后某人可别求着我说。画像是阿漫出走巫族时留下的,仅此一幅,弥足珍贵。你要收好。”
莫待刚要说“不要”,那画像已到了顾长风手里,而江逾白业已没影了。“公子,我替你收在日月乾坤袋里,好不好?”
“不许!”莫待顿时沉了脸,“你要敢放进去,我就揍你!”
“别这样。这画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许就是不许!莫要再多说!”莫待百年不遇的对顾长风发了脾气,一拂衣袖转身去了花园,已然不顾还在装病。
顾长风看着那眉眼生动的画中人,自语:“不管当初你有多少迫不得已的苦衷和为他考量的心思,抛弃他就是你不对!他宁愿当孤儿也不愿认祖归宗,你、你们都得认!若你们泉下有知,要保佑他远离是非,一生顺遂!”他想起莫待从小就追着他问生身父母是谁,如今有了消息倒不愿意听了,知道这心结是难解开了,心中不由生出一阵绵密的痛楚,“不愿意认就不认,你又何必自苦!”
莫待漫无目的地走着,努力不去想林漫,想那个梦境。他心烦意乱,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团无名火,必须要找个人打一架才能痛快。他左一句“该死的江逾白”右一句“混蛋江逾白”……骂着骂着,就想起江逾白讲解的天照的精要来。他边骂边琢磨,不知不觉中已跨过一处长桥,走过开满荷花的深湖,一路来到抚剑堂前。
两名守卫见来了生面孔,又见他骂骂咧咧,怒气冲冲的似乎有滋事的嫌疑,其中一人立刻上前问话:“来者何人?这里不许外人靠近,请速速离开!”
莫待没好气地哼道:“什么地方那么尊贵?我还来不得了?”
“阁下不识字?”那守卫颇为同情地打量着莫待,见他虽然言语咄咄倒也没有恶意,便好脾气地指着一旁山石上的字念了一遍,“阁下若是庄上的客人,便该知道,这个地方只有历代庄主才能出入。”
“大意了,才看见。抱歉,是在下误入了。”莫待敛去躁郁之色准备走人,却见柳宸锋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柄短剑。他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莫待,笑容中带了一丝惊讶与欣喜:“莫公子?你身体没事了?昨天早上我去看你,顾兄说你尚未苏醒,不能见客,我便没敢打扰。”
“多亏我家先生。他出关后得知我的情况,立马差人送来了药。我基本上恢复了,过两天就和长风回凤梧城。”莫待装出一丝疲态,喘了口气道,“躺太久腿脚都不利索了。趁现在阳光好,我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虽说仙丹好用,奈何你身体损耗巨大,要完全康复也不容易。你若不嫌弃,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名剑山庄空房子多,无碍的。”
那两名守卫这才知道,面前这位就是活着走下屠魔台、深受柳宸锋尊崇的莫待,忙上前见礼。莫待笑道:“都是江湖人,两位不必拘礼。这点银子我请二位小酌几杯,切勿推辞。”
守卫也是爽利人,大方接过银两,抱拳道:“莫公子赏脸请客,我兄弟二人必须得接着!来日公子有暇,还请多多指点我兄弟二人的剑术。”
莫待笑看柳宸锋,提高了嗓门:“这样的事情怎能当着你们庄主的面说?这不是抢他饭碗么?你不怕回头他将你们扫地出门?即便不扫地出门,打一顿塞小黑屋也不划算啊!”
“怎么会?庄主早就跟全庄上下的人说了,谁要是能请动您指导剑术,重重有赏!”
莫待啧了一声:“不过就是借他的地方养几天病而已,他倒使唤上我了。没办法,自古以来就是吃人的嘴软。过两天杨烁和沐北要来找我练剑,到时候你们就一起吧!如果还有不怕挨骂挨揍的,也可以一并带了过来。”
兄弟俩大喜,忙不迭地道谢。柳宸锋笑道:“别光顾着高兴,记得要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下去。”顿了顿,他将那把剑递到莫待面前,“莫公子可认得这把剑?”
“自家的剑你不认得?倒来问我?”莫待接过剑看了一阵,“知道它的名字么?”
“不怕你笑话,我还真不知道。一早起来收到千机阁的消息,说前日胡冰清母子暴毙宫中,导致朝野内外暗流涌动,与魔界的战事也一触即发。眼见百姓又要受苦,我心中烦闷难耐,便去整理藏剑室里的旧物。无意间在一个小匣子里发现了它,轻巧灵便,锋刃未开却自有一股逼人的寒气,就拿了出来,想着回头送给嫣然防身。”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香飘至柳宸锋的鼻端,他不由怔了怔。那日从琅寰山归来时也曾闻到过这种气息,当时还以为是白婉姝涂抹在莫待伤口上的药。是自己想多了么?“莫公子见多识广,还请不吝赐教。”
“这把剑不适合嫣然也不适合你,还是放回藏剑室吧。”
“公子的意思是我驾驭不了它?为何?是我的功力不够,还是我剑道的修为不够?或者是两者兼有之?”
“都不是。此剑名鹿鸣,脾气坏,难搞得很,用不好会反噬剑主。”
“鹿鸣?那可是名剑榜上排名第一的上古凶剑!用它的人都不得善终。可是柳家的藏剑谱上并没有它的名字,它为何会出现在藏剑室?”柳宸锋百思不得其解,追问道,“莫公子确定没有认错?”
莫待答非所问:“倘若真如世人所说,你还想要它么?”
“剑无吉凶,不过是看谁用,怎么用。”柳宸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鹿鸣,“我喜欢!”
“既然喜欢,那你准备解剑吧。”莫待示意柳宸锋取出心头血和生命水,各滴了九滴在灰扑扑的剑身上。伴随着呦呦鹿鸣,原本不在一处的血和水自动汇聚成一大滴血珠,血珠又化成小鹿的模样,在剑刃上跑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剑尖,聚而不散,好似用浆糊粘在了上面。过了一阵子,宛如少女忍俊不禁的轻笑,噗嗤一声,血鹿变成一蓬血雾,裹住了剑身。
莫待笑道:“花样这么多,不嫌麻烦么?”
血雾散去,原本貌不惊人的剑变得华丽漂亮,锋利无比。剑柄处的黑色斑块褪成一只灵动美丽的鹿,昂首挺立,威严如统治森林的王者。柳宸锋依莫待所说,如法炮制,再次将心头血和生命水滴在剑鞘上。片刻后,那剑鞘也改头换面,与剑非常般配。
柳宸锋正要感叹解剑式的奇妙,鹿鸣突然剑光暴涨,像离弦的箭直奔他而去。莫待嘴角一弯,手快如电,牢牢抓住了剑柄。“你就这么等不及想喝人血了?”他变了脸色,阴狠的目光一点一点扫过鹿鸣。“现在你有三个选择。第一,回到小匣子中去,一生被锁抚剑堂;第二,陪柳庄主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第三,被我捏碎,成为废物。三选一,选错了后果自负。”说完便松了手。
鹿鸣横在空中,似乎在考虑是退是进。片刻后,它调转方向,直刺莫待的心窝,凌厉的剑气逼得那两名守卫睁不开眼。
“你也选四?有骨气!”莫待大笑,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剑尖。“看在咱俩脾气都又臭又硬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打赢柳庄主,我就让他把你高供在抚剑堂,从此安享平凡,再也不用江湖喋血。”
鹿鸣嗡嗡有声,明明白白地表达它的心意。
“好说!柳庄主,鹿鸣桀骜,只肯跟随比它强的人。你想要它,就必须先赢它。”
“本该如此!宸锋愿听莫公子安排!”
“换个没人的地方,我让你痛痛快快打一场。”莫待敲了敲剑身,笑眯眯地道,“你来选地方,我们跟。”
鹿鸣在空中转身,朝望舒堂去了。不多时,两人一剑便到了望舒堂前的松树下。顾长风搬了一张椅子到阳光最舒适的地方,让莫待坐着休息,自己则站在他身后看热闹。
“五十招定输赢。开始吧。”莫待闭了眼,听一人一剑你来我往打得热闹。四十招一过鹿鸣便落了下风,又过了五招,一个转身不及,被柳宸锋抓在手里,输了。柳宸锋还没来得及高兴,莫待冷了脸,眼也不睁地道:“再打。你赢它,用不着这些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