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想杀你,在我们赶来之前早就得手了。何必等到我们来?”
“你……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来你这般疑心?”眼泪在莫待眼眶里打转,泫泫欲坠。片刻后,那眼泪不见了,他颤声道:“你回去吧,我累了!”
“是啊,累了。你累,我也累。”雪凌寒伤心叹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你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我找不到答案。你能告诉我么?”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了你就会信我?你不会的。你还是只会相信你的眼睛,相信你那满口谎言的母后大人,相信她想让你相信的一切!”莫待尖锐的语气和直白的话语让我的心揪了起来,他生气了!这可不是好兆头,生气伤身,多不划算。我有心劝他保持冷静和理性,又不敢出声,只能干着急。
“我没有不信你!我没有!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有错么?”
“想知道真相没错,可是真相已被谎言玷污,你要我说什么、怎么说?是顺水推舟,将错就错?还是伪造证据,嫁祸他人?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会无视真相,诬赖好人!我也没办法戳破谎言,自证清白!一切的一切,我无话可说,你也不必再问!你走吧,无需再多言!”
“你当真不肯依我一次?你当真要为了他人……”
“我说,你走!”莫待瞪圆的眼里充满了愤懑,眉宇间已怒气难耐。“走啊!”
见情势不妙,方星翊抓起雪凌寒迅速离去,同时下令屠魔台的守卫协助展翼等人全力追击夜闯之人。
展翼发下话,遣众人先行。等四下无人,他快速擦去莫待唇上的血,眼眶红红的:“小师弟……”话刚出口,他便扭过头去,不愿意莫待看见他满脸的泪水。“师父……师父急得生病了,吐了好多血!他说自己没用,连徒弟都护不住!大师兄想找到你的那些朋友证明你的清白,私下琅寰山,被罚五日水牢之刑,差点被水怪咬掉胳膊。我也没本事救你……你……你一定要活着!活着离开琅寰山!”
莫待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请转告凌玥上神,我没有做令他蒙羞的事。”
“几天前,师父就已表明了他对你的信任,碧霄宫上下也都信你!”展翼抹了把脸,回头笑道:“师父说了,等你离开琅寰山的时候,他就替你去掉飞花令。他还说,只要你快乐平安,修不修仙,做不做他的徒弟都没所谓。小师弟,你别死啊!我和大师兄还想去人间界找你喝酒比剑呢……”
莫待强笑道:“放心吧!我不死,我命大着呢!”
展翼留下一句带哭腔的“别认输”,就没了踪迹。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静寂!
我蜷缩在静寂中瑟瑟发抖,不知道静寂之后会是什么。
“豆蔻……”我战战兢兢地探出头,猛然间心跳加速!只见莫待嘴角噙笑,眼里流淌着足以将我溺毙的婉转温柔!这一刻,我终于相信长风的话:世间没人可以抵挡公子温柔的笑容!“豆蔻,你听见了么?他们都信我!”莫待笑着哭了,“这顿鞭子没白挨!值了!”
“你这傻瓜!”我替他擦去眼泪,哭道:“都这副德行了还说值!若是长风在……”
“可千万别让长风知道,他会恨凌寒的。”莫待忽然眯了眯眼,一时笑容全无:“等了这么久,主角终于登场了。豆蔻,想看戏么?”
我机灵地缩回袖中,没有一点声响。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晚的屠魔台可真够热闹的。你说是不是啊雪医仙?”黑夜中,莫待的嗓音颇有些死神的味道。虽然我没见过死神,也没听过死神的声音,但我想多半就是这样的了:黯哑低沉,冷酷而不失威严,隐隐透着不祥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是我?”雪重楼的声音近在咫尺,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他神色不善,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脸上布满了红色斑块,昏迷不醒的雪凌波。“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多问题,容我想想先回答哪一个。”莫待看了雪凌波片刻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分身有术,跑去七星湖下毒?”
“你给他吃了什么?我知道,他背着我偷吃了你给的东西。说,是什么?”
“他没告诉你?真是个好孩子。”莫待乐呵呵地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么老实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就是看他顺眼,想与他做朋友,随手送了点零嘴而已。”
“从小到大,他都听我命令,从不吃外人给的东西。你是如何诓骗他的?”
“什么诓骗不诓骗的。刚刚我已经说过了,凌波是好孩子,他怎么可能怀疑自己的朋友呢?如果雪医仙不中意我,那我以后少与他往来就是了。话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吃了我给的东西才这样的?”
“放眼琅寰山,只有你才可能会有蔷薇的解药!”雪重楼用剑挑开莫待的衣衫,仔细观察他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我果然没猜错,夜闯七星湖的人就是你!”
“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那就权当是我了。”
“知道七星湖为何设双重结界么?知道七星湖的空气为何格外清新么?双重结界防的不是不速之客,而是防止里面的空气流到外面。那空气里有一种特殊物质,与蔷薇结合后会在花蕊处留下细如针尖,永不消失的小点。证据确凿,容不得你狡辩!”雪重楼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情绪中,双眼一扫往日的病气而闪闪发亮,仿佛已经看见一桩名垂青史的千秋伟业就要在他的手中瓜熟蒂落。“不药而愈?蔷薇对人体的伤害竟被你完美地转化了!我潜心研制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竟被一个凡人做到了!炼制你的人是个天才!不!他不只是天才,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莫待,你告诉我,凌波吃的那东西里是不是有火蔷薇?”
“这些伤我从小就有,是谁留下的我没有印象。至于你说的火蔷薇,我从未听过。”莫待打量着雪重楼,好奇发问,“你怎么能怀疑我给凌波下毒呢?那鱼干中有一味药,是我考中侍药师的奖品,可解百毒。金贵着呢!你可知是哪味药?”
雪重楼想了想,脸色微变:“佛手!”
“答对了。我很大方吧?那可是我专门求来的。”莫待笑道,“佛手与世间任何一味药同食都能达到治病疗伤的目的,唯独冥界的幽冥仙花例外。凌波有此反应,是不是说明他从小吃的根本不是强身健体的药,而是幽冥仙花或含有幽冥仙花的药?直接吃幽冥仙花肯定吃不起,就只能吃含有幽冥仙花的药。到目前为止,六界中只有梨花榆火与幽冥仙花有关。如此看来,偷盗幽冥仙花的极有可能就是咱们尊贵的医仙大人啊!”
“即便我有梨花榆火,也不能证明我就是盗花人。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是啊,所以我特别喜欢钱。不过钱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就买不到。比如,人与人之间的真心真情。就拿凌波来说,他任你差遣了这么多年,得的封赏都尽数给了你,也没见你对他付出多少真感情。雪医仙,为了炼制新型毒药,不惜拿亲侄子当试验品,你这叔叔当得真够可以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他作为雪家人的命,他得认!”雪重楼的声音中有爱有怜,有无奈也有坦然,但更多的是恨——心血毁于一旦的恨。“从他落地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点点喂养他,绞尽脑汁消除修仙对蔷薇的影响,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果。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眼见着就要功成,你竟敢跳出来坏我的大事!”
“你以为他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你错了。凌波早就发现他的药有问题,便想方设法减少药物的摄入。不然就那些佛手的量,最早也要在来年春天他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绝无可能!他的药都是我盯着他喝下去的!”
“他一个上仙,用灵力逼点毒素出来是难事?”莫待乐得就差捧腹大笑了,“你自认为他对你俯首帖耳,不敢有半点违逆,却忘记了绝境求生是人的本能。”
“百密一疏,我认。不过无所谓了,有你这现成的,我也就用不着他了。”雪重楼把雪凌波扔到莫待脚下,面目逐渐狰狞。“速速交出炼制火蔷薇的方法和解药,我留你全尸。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要杀了我泄恨?”莫待看看空无一人的屠魔台,叹道:“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确实是下手的好机会。不过,你确定能杀得了我?我可不是方启信那傻孩子,对你俯首帖耳,任你百般摆布。”
雪重楼双目一寒,随即恢复正常:“我现在杀你,与捏死一只蚂蚁无异。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
“如果我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火蔷薇,你肯定认为我在扯谎。好吧,就按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希望我知道的一切。如此一来,我根本就不用怕你杀我,因为你舍不得。我死了,你打算再用成千上万个村庄的人来实验么?药方这玩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有一点不对,你再浪费百年光阴也可能毫无进展。你信么?”莫待看着雪重楼,看他表情复杂地盘算,用传音术道,“有消息说,武林大会结束后,李晚熙上琅寰山找你,大约是想请你替他向萧尧求情。谁知你翻脸不认人,竟扣下他试药。李晚熙体质特殊,能暂时抗住蔷薇的伤害。你便故意让关木通偷走已被你操控的李晚熙,回头又拿这件事要挟关木通,让他答应用梨花榆火试探我。这样既可以试出我怕不怕梨花榆火,还可以验证我对蔷薇的反应。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非常可行。如今李晚熙死了,目前除了你、关木通和方清歌,再没人知道我不怕梨花榆火。我完全不担心这件事被捅出去,因为你们怕小阎王刨根问底。但凡有惹上小阎王的可能,你们都避之不及,不是么?而你做梦都想要的火蔷薇,我同样不怕。同时,李晚熙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一直以来你研究的方向都是错的。所谓的火蔷薇,是梨花榆火和蔷薇的混合体,而不是蔷薇的加强版。瞧,你在医学方面的天赋比不过我,更是远不如你口中的那位天才,就算再过一万年也难达成心愿。死心吧,别再浪费大好年华做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
他说这番话时语速极快,在旁人听来只是顿了片刻功夫。此时的雪重楼一心惦记着火蔷薇的共生方法,根本没注意到他用了传音术,可我注意到了。我正纳闷,风凑过来低语,示意我别露馅。我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在心里尖叫:真是一出好戏啊!
莫待收了传音术,换回正常的谈话方式:“看你的表情多半是不信了,那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听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被贬得一钱不值,雪重楼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浊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快要把他憋爆炸了。“赌就赌!我不信离了你就成不了事!赌什么?”
莫待根本没想跟他赌,只想激怒他:“你肯赌,方清歌允许你赌么?”
雪重楼顿时沉默了,过了一阵才道:“有你在,不怕拿不到方子。”他玩着白净枯瘦的手指,阴恻恻地笑了,“生命树里有很多新鲜又刺激的东西。来日方长,我会让它们慢慢伺候你。”
莫待缩了缩脖子,看上去无助又害怕:“想严刑逼供?那太糟糕了!小爷我打小就在各种刑罚中摸爬滚打,尝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保住这条命,当真不想再挨疼了。医仙大人能不能高抬贵手,下手的时候尽量轻一点?”
雪重楼这才想起,自己心急生怒昏了头,竟忘了面前这个是连蔷薇之刑都无惧的人,又怎会怕他那些细碎手段。他想不到让莫待屈服的法子,气得一巴掌抡了过去:“总得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