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星翊上仙以好性情好人品好心胸享誉三界，岂会拒绝我一个重伤之人的合理要求？当然，你拒绝也没关系，大不了我被你痛揍一顿，再麻烦先生养我两个月就是了。”
“如果你们输了，你预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大大方方，干干脆脆认输就好了。只要方启信伤不了我等性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日后由谁来发号施令……”莫待咧嘴笑了，“你觉得区区一个方启信管得了我？我看起来是很好欺负的人？”
区区一个方启信？你是有多看不上修仙的人？方星翊差点捂脸：“是我看起来好欺负。”
“我确实欺负你了。谁叫你名声那么好呢？好名声的人都爱惜名声，欺负起来就格外顺手些。你不能怪我。”莫待振振有词，一点不觉得欺负了别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如果今天的事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欺负你，你得认。”
方星翊从善如流：“明白了。我这是被名声所累。”
“不想那么累的话，你可以尝试偶尔当一次坏孩子。看在你天赋高的份上，我可以免费教你。”清霜出鞘，带着丝丝暖意。“当真是好剑，可媲美灵犀。”
方星翊看着莫待握剑的手，目光发直：“我还是想问你，启信虽然管不了你，可既然是赌约，你就该守规矩。”
“守规矩得分对象。让我跟一个不讲规矩的人讲规矩，神仙的脑回路果然清奇。”莫待将清霜还回原处，盯着方星翊一个劲叹气。“活久了也没什么好的，估计脑袋都生锈了。”
“确实是。我就是脑袋生锈了才会同意你一个人去看榜！”雪凌寒从蓝雾树的影子里闪身出来，一只手伸向莫待腰间。“说是方启信故意绊倒了你？那厮是活腻了！”他似乎没看见方星翊，只是拉着莫待说话。方星翊含笑退到一旁，也没跟他打招呼，只是不着痕迹地将美人泪收入袖中。
“又是谁在胡说八道挑是非？明明是我自己没看路才摔倒的。”莫待避开他的手，陪着笑道，“你不是回星辰殿了么？怎么来这儿了？你的事情都忙完了？”
“我是回去了，听夏天说你受了伤就又来了。”雪凌寒高声道，“方星翊，你管不管得住那小子？你要是怕得罪人，我替你管！”
方星翊道：“这不是管不管得住的问题。姑姑说，方启信虽骄蛮，却也并非草包，且他父亲能力超群，对海神门忠心耿耿，多少要看在他的面子上对方启信容忍些。你对他出手之前，得先考虑好后果。”
雪凌寒冷声道：“方家一个外戚的外戚，都可以这样胡作非为，肆意作践已拜入仙门的弟子，也难怪那些门派和世家对琅寰山不满，说咱们坏了规矩！”
“某些时候，想遵守规矩就顾不了人情，想顾及人情就难免会坏了规矩。事事都想周全往往事事都无法周全，总得有所取舍。”方启信缓缓道，“姑姑纵容方启信，是想利用可用之人造福海神门，守护仙界安宁。你不愿容忍他，是因为他坏了规矩，坏了仙界的名声。说到底，你们都是为了仙界。既如此，何不选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达成目的？你信我，恶人自有恶人磨，留着方启信远比杀了他有用。如今他已得到了教训，你再出手就有点不合适了。”
“哪里不合适了？”雪凌寒看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又看看莫待的伤，语气冰冷，“我没说要他的命，废他一只胳膊一条腿不算过分。”
“谢谢你心疼我。夏天对他的惩罚已经很重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毕竟方老将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你说是不是？”莫待软声道，“今天的事本来是我们占理，要是你出手伤了方启信，就变成了挟私报复，有理也变没理了。我不就白受伤了么？亏不亏？”见雪凌寒还阴沉着脸，扁了扁嘴道，“最怕你这个样子了，好像要吃人一样。我先回去了，等你心情好了咱们再说话吧。”
雪凌寒的神色顿时软和了不少：“我不是故意吓你，我是恨他伤你。”
“我知道。我心里都记着呢。”莫待绕到蓝雾树后面，笑道，“你兄弟俩久未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说。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姻缘殿了。”
“莫公子请留步。该走的人是我，不是你。”方星翊笑道，“我与凌寒同年同月同日生，早已熟得无话可说。倒是你们，看凌寒的样子有很多话跟你说，你们慢慢聊。”
雪凌寒颇为满意：“这话听着我心里舒服多了。麻烦你走快些。”
忽见莫待眼神慌乱，指着一个方向惊声叫道：“呀，冒烟了！七星湖着火了！”
一旁的两人几乎同时扭过头去看：乾坤朗朗，琅寰山一片清明安宁，哪有着火冒烟的地方。不用看都知道，莫待已溜得没影了。雪凌寒咬牙道：“又骗我！”
方星翊笑问：“又？莫公子很爱骗人么？”
雪凌寒笑叹：“他就这性子！像个孩子。”
“那不挺好的么，简单烂漫，容易相处。”
“简单烂漫是真，容易相处也是真，但是得分人和事。不过，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会照单全收，谁叫我只想与他共度余生呢！”雪凌寒望着姻缘殿方向，深情款款地道，“只有与他在一起，这日子才有意思，也才有盼头。”
“他若不能成仙，便无法长生。百年之后，你当如何？”
“从决定要守护他一生的那刻起，我所有的修炼都只为保护他，而并非为了成神。百年之后，他死，我死。”雪凌寒说得轻描淡写。“失去他，我的生命便没意义了。”
方星翊难以置信：“你如此爱他？”
雪凌寒淡然一笑：“你无法相信，对不对？有朝一日，你也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悲他的喜，他的痛苦他的快乐……甚至连他被蚂蚁咬了这样的小事都能让你茶饭不香。你愿意放弃长生，只想与他共赴黄泉；你愿意为他献出生命，只要他幸福安好。”
方星翊表情不适地掏了掏耳朵：“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雪凌寒，你该不会被他摄魂了？”
“是啊，我被他摄魂了。你是羡慕还是嫉妒？”雪凌寒笑看三生石，看那些陌生的名字在阳光中闪现又在阳光中熄灭。“将来有一天，我和他的名字也会刻在这三生石上，生生世世，永生永世！”话音刚落，问情崖前刮起一阵狂风，刮得蓝雾树东倒西歪。风停，树叶沙沙作响。一群五彩缤纷的鸟翻山越岭而来，落在树梢头，欢快地歌唱。其中一只掉下一片羽毛，被风托着飘向远方。
蓦地，一股酥酥麻麻的热流从心脏处扩散开来，直达四肢百骸。雪凌寒的身体暖洋洋软绵绵的，异常舒坦。他闭目冥思，隐隐听见一点微乎其微的虫鸣。他满意地笑了：我已经将千丝蛊修到最高境界！与此同时，莫待也感受到了他所感受的一切。所不同的是，莫待没有听到虫鸣声，只觉得内心通透敞亮，轻快愉悦。
“在三生石前许诺，你想好了？诸神都听着，不可妄言。”梅染手执一根红签现身三生石前，眼神深沉，表情肃穆得令雪凌寒和方星翊不安。“凌寒，这是你的姻缘签。若你当真愿意为他舍去仙身，像凡人那样陪他雨雪风霜，陪他生老病死，不离不弃，那你就将这签折断，一半自留，一半给他，这样你们生生世世都将结成恩爱夫妻，执手白头。可一旦你违背誓言，无论经历多少次转世，你与他都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人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方星翊拱手道：“梅先生，姻缘签不能离开姻缘林，更不能出现在尚未结为夫妻的人手里。您这样做有违规定，会被神尊追责的。”
“我知道。只要凌寒遵守承诺，给那孩子一生安稳，我愿意背负所有的责罚。”梅染将姻缘签递向雪凌寒，“不必担心我。自掌管姻缘殿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徇私，神尊会从轻发落我的。”
“先生，那孩子是指我么？”冷不防莫待从三生石后探出头来，一把抢走姻缘签。他已换了衣服，干净清爽，只是还是一身不值钱的。“不是吧！传说中让天下有情人心心念念的姻缘签，原来长这样？先生，你是不是克扣了设计师的月例银子？这设计的也太敷衍了，一点创意都没有。丑死了！”
方星翊又想捂脸了：看不上修仙的人也就罢了，连月老的东西都被说得一钱不值，也不怕惹怒了这尊大神吃不了兜着走。很快，他就明白莫待为何如此嚣张了。因为眼前这尊大神非但没有表现出不快，反而一副很赞同的样子。
“是有点丑，你将就看。”梅染说得很自然，“回头我让人重新设计，拿给你过目。”
“好啊，我等着。嘿嘿，等这事敲定了，我又可以吹牛了。”莫待把姻缘签放入梅染袖中，笑道，“这东西先生收好，凌寒不要，我也不要。若感情只能靠诺言维系，世间还有谁敢付出真心？我相信凌寒，不管有没有姻缘签，不管前路有多凶险，他都会陪我走下去，义无反顾，生死不渝。我也相信我自己，无论未来还要经历多少艰难坎坷，我待他的心始终如初。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先生替我们见证就好，不需要越矩施恩。”
梅染道：“你想好了？要知道，我也不是天天都愿意为谁犯规。”
雪凌寒正色道：“多谢先生垂爱！诸神在上，正好替我做个见证。我雪凌寒发誓，一生所爱，唯他一人而已！若有一天……”
“喂喂喂……”莫待忙打断他的话，随手塞了两片树叶到耳朵里。“我说你无聊不无聊？无聊不无聊？我刚说感情不靠诺言维系，你扭头就发誓，也太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吧？你有发誓的功夫，还不如陪我去遛猫。刚才我看见饭团朝这边来了，一路追过来连根猫毛都没见着。那家伙跟我闹别扭，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
“你又怎么招惹它了？”雪凌寒拿掉树叶，非常顺手地摸了摸他的头，“上次你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它了么？”
“我哪有欺负它？不过就是拿它的尾巴当掸子，掸了掸书上的灰而已。谁知道它那么大气性。神仙小气，神仙的灵兽也都小气……”莫待说得正欢，忽然看见雪凌寒和梅染都盯着自己，忙打了个哈哈：“我家先生与你例外。你们不但不小气，还大方得很。”
雪凌寒双眉一挑，眼角眉梢都荡漾着笑意：“你错了，我不但小气，还小气得出奇。我想好了，上次你欠我的我要收利息，而且是加倍收。”
莫待撒腿就跑：“休想！坚决不！”
雪凌寒朗声大笑，提步追了上去。
方星翊愕然：“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凌寒会与人玩笑斗嘴。”
“这就是那孩子的魅力所在。你与他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不像你听说的那样桀骜不驯。”顿了顿，梅染又说，“我知道你来琅寰山的目的，绝不单单是陪本门弟子参加试炼那么简单。不管你的目的何在，我都希望你别因为传闻而偏见，别因为偏见失了公允。”
“这一点请先生放心。”方星翊躬身道，“我正式修灵的第一天，父亲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传授我诀窍法门，而是开海神门宗祠，聚海神门血亲重臣及千百子弟，见证我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立誓。十条血誓，永不敢忘！其中有一条是以公允之心待世间万物，不偏听，不偏信，不欺心，不戕害。若违背誓言，不分仙凡，天下正义之士都可以将我斩杀于剑下。星翊虽愚鲁平庸，却从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