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闲聊了几句,秋嫣然忽然低声问道:“长风兄,你交八方客,见多识广,能听明白那群人在嘀咕什么吗?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顾长风凝神倾听片刻,摇头:“看他们的装束打扮,十有八九是雾游国的商人。凤来客栈曾接待过雾游国的人,我对他们的服装有点印象,语言我是一窍不通。”
“这就麻烦了。”秋嫣然道,“雾游国的语言种类繁多,方言繁复多变,山这边的人听不懂山那边人的话是常态,更别提咱们这些外族了。”她见那红衣少女凑到中年男人耳边低语,叹了口气道,“雾游国国君辛巴野心勃勃,觊觎昭阳国的领土日久。且他们素来只尊本国君主,不敬神佛,不受仙界规矩制约,极难交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怕是有所图谋。如今百姓已是在熬日子,若此时两国开战,他们怎么活啊?”
“是啊!”顾长风道,“雾游国的战士轻功超群,体格强健,视力极佳,擅长夜间作战。像这种极端天气,咱们视线受扰,举步维艰,他们却明若观火,如履平地。不管他们抱着何种心思,咱们都得小心提防。”
雪千色盯着那红衣少女看了片刻,又回头看雪。
“担心也没用,有些事你我皆是有心无力。如今这时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当今……”顾长风猛地收住话口,仔细擦去寒霜上的水渍。“我家公子不许我议论朝局,我差点犯禁了。”
“一样的,我哥也不许我说,只让我尽量帮助穷苦百姓,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前段时间千机阁出面赈灾,我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捐出去了。就这样我哥还不满意,还笑话我这么多年就攒了那么一点。”秋嫣然两手一摊,颇为无奈。“咱俩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都被人管得死死的。这次我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差点把命搭上,回家肯定要被我哥骂得体无完肤。”
“洛兄不与你同行?有他在,秋阁主自然不好说你什么。”
“三公主有事询问,要洛兄与她回琅寰山。”秋嫣然揉着腿道,“这雪下得没完没了的,估计短时间内消息也很难送到我哥手里。我只能在此地死等了,看附近有没有千机阁的弟子赶过来。”
“抱歉得很,我没办法护送你回去了。公子来信让我筹措钱粮,赈济凤梧城的穷苦百姓。此事关系着很多人的性命,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去。”顾长风小声道,“我家公子和谢三公子常说,三公主不是外面说的那么难相处,她为人很好,非常好说话。不如你与她商量,让洛兄先送你回千机阁,再去琅寰山?”
“我跟三公主交情浅薄,哪好开口相求?不过,办法总是会有的。你放心去吧,别担心我。”秋嫣然递给顾长风一颗弹丸,“风狂雪急,夜路难行。倘若遇上危险需要帮助,长风兄可将其释放。凡是看见信号的千机阁弟子,只要力所能及,都会出手相助。”
顾长风道过谢,跟雪千色和洛闻道了别,顶风出了洞。秋嫣然望着白色的洞口,愁容满面。洛闻不说话,一双眼不停地眨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又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东南方向传来野兽的吼声。雪千色忽然起身,一手抓着秋嫣然一手抓着洛闻,直扑洞外:“秋嫣然,那年我在凤梧城中闲逛,被一群不知死活的登徒子纠缠。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却出手相助,替我赶走了他们,我领你的情。今天我就让这姓洛的送你回家,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说罢便在一株大树下驻足,抬手塞了一颗药到洛闻嘴里,把解药给了秋嫣然。“姓洛的,你最好把她安全送回千机阁。胆敢耍花招,我剥了你的皮!”
洛闻陪着笑,忙不迭表态。秋嫣然也连忙道谢:“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
雪千色指着那山洞道:“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们另找地方落脚。”
秋嫣然奇道:“这漫天大雪,连个行人都没有,又是晚上,哪来的是非?”
“亏你还是千机阁的二小姐,这点观察力都没有。丢不丢脸?我看你哥还是骂你骂得不够狠!”雪千色不耐烦地道,“据我观察,那帮雾游国的人绝非善类。别问我怎么知道,他们进到洞中时,你俩可曾看见有一人跺脚除雪?没有吧。这么大的雪,背着那么多东西夜行,靴子上居然没沾雪。顾长风只带了一壶酒,一把剑,跺了老半天才弄干净靴子上的雪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帮人的功夫远在顾长风之上,雪中行路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事。特别是那红衣女,明明扭了脚不能负重,却还挎着很沉的包袱,一双鞋也只湿了鞋面,哪有点雪路难走的样子?要么,是她身份尊贵,有人背着她前行。要么,是她的一只脚就抵得过别人的一双。再想想顾长风的话,我怀疑他们极有可能是雾游国的暗探。就你俩这特殊身份,跟别国的探子同住一处,不怕惹一身骚?言尽于此,我抓雪怪去了。你俩自求多福!”
难怪长风兄叫我想办法速离此地,估计他也看出了端倪,奈何没办法明说,只能趁上药的机会递话给我。秋嫣然诚恳地道谢:“多谢三公主指点,我们这就离开。”
洛闻连忙跟了上去,说着话慢慢走远。待二人的身影被风雪湮没,雪千色返回洞中,径直朝那红衣少女走去。她玩着衣衫上的彩带,未语先笑,一张俏脸万分迷人:“我说,装瘸是不是特别好玩?教教我呗,我也想学。”
雾游国的人面面相觑,神色迷茫,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那红衣少女指指烤得滋滋冒烟的牛肉,又指指摆在旁边的各色香料,摆了摆手,大概是在说:肉没熟,不能吃。
“演技太烂,就别演了吧!”雪千色笑道,“刚才秋嫣然介绍过我,各位也都知道我是谁。既然知道,就该端正态度,别装疯卖傻。我好好问话你好好答,大家相安无事。否则等我不耐烦问了,你想说怕是也没有机会。”
气氛忽然变了,静谧中透着躁动,沉闷中透着杀气。
“就没一个人想理睬我?好吧,那我只能先杀光你们,再看看你们的行囊里都装着什么秘密。”雪千色弹出一点灵力,直奔那小男孩。“本公主最喜欢掐嫩尖,先拿你开刀!”
眼见那灵力就要击中小男孩的面门,红衣少女抬手一抓,灵力便没入她的掌中,不见了踪迹。“三公主的性子比传闻中要急得多。”红衣少女抚摸着小男孩的头,笑着吹去落在他肩上的草木灰,“我弟弟年纪尚小,你别吓他。有事冲我来。”
“不是昭阳国的居民,却说一口流利的昭阳国话。你是夜月一族?”雪千色打量着红衣少女,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不对,你不是夜月族,你身上没有草木花香。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冒充雾游国人?有何居心?”
红衣少女笑得恬淡:“我是雾游国公主辛夷。昭阳国语言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三公主咄咄相逼,无非想知道我等此行的目的,我告诉你就是,何必大动肝火?”
雪千色冷哼道:“贱皮子。问你的时候不说,非得逼我动手。”
辛夷将香料均匀地撒在牛肉上,切下最嫩的一块肉给那小男孩。“我此番前来,一为拒婚,二为结盟。我不愿嫁与萧煜为妻,特来表明心迹,并将我父皇的手书送与萧尧。从此以后,两国缔结为友邦联盟,相互帮扶。”
很显然,能听懂昭阳国语言的不只有红衣少女一人,那群雾游国的人都已朝两人围了过来。中年男人的脚踩在干燥的柴草上,没有一丝声响。
“萧尧订下的婚约,你想解除就能解除?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放在过去肯定不行。现在他有求于雾游国,当然要依我父皇的意思。结盟的事萧尧不愿让魔界知道,我等才乔装而行。三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你嫁入昭阳国为人质,萧尧能放心与你结盟?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萧尧确实不放心。可是他有得选么?眼下,与昭阳国毗邻的国家十有七八都与之交恶,剩下的大多也貌合神离。比如夜月族,表面上称臣纳贡,心里有多不满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萧尧若与魔界开战,最怕的就是被群起而攻之,致使多面受敌。他无回护之力,那极有可能导致皇权旁落。因此,在战斗打响前,他必须与周边各国搞好关系,最好是能结为友邻,保证双方无战事。雾游国与魔界素来不和,时有摩擦。只要雾游国不接受魔界的示好与拉拢,保持中立,他就少了心腹之患。”
“萧尧疑心重,光凭这一点他就能同意?”
“当然不能。”辛夷热了奶茶,放在小男孩面前,“别看如今的雾游国国土辽阔,富庶丰饶,将帅良才济济,忠勇之士无数,是少数能与昭阳国比肩的国家。可在昭阳国的鼎盛时期,我们也没少挨欺负。眼下他弱我强,又是这么个艰难的处境,我们当然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扬眉吐气一回。萧尧知晓我等心理,心里不爽,明面上还是会依从。何况我父皇还承诺开春后让我的皇长兄迎娶昭阳国公主,两国结秦晋之好,永不相欺。如此,他也就没话可说了。”
“秦晋之好?永不相欺?”雪千色笑弯了腰,“在国家利益面前,有永不相欺一说?至于儿女联姻,就更是不值一提。都说你父亲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算盘精,凡事必得利字当先,没想到对女儿的婚事却这般上心,倒叫我刮目相看。想那萧尧自诩深谙御人术,连我母后都敢算计,竟也有吃瘪的时候。活该!”
辛夷转头对那群人道:“瞧,我没说错吧。萧尧失了人心,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太多了。”
“谁叫他本事不大,还那么嚣张。不被人笑话难道还要被人夸奖不成?”雪千色很是不满地道,“你身手非凡,为何会伤了脚踝?”
“这一路上都有人跟踪我们,不知道目的何在。我本不想理睬,可对方不肯放过。天黑时我们交上了手,我弟弟不会武功,为了保护他,我被其中一人伤了脚踝。”
“你此番前来,路途艰险,为什么要带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在身边?”
“他想看昭阳国的稀奇,非缠着我带他来。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怎忍心叫他失望。”辛夷宠爱地看着那小男孩,替他擦去嘴角的油渍与奶渍。“仙界素来和萧尧一条心。三公主如果有时间,不妨替我打发掉这帮人,也算是帮了萧尧的忙。我们若有不测,我父皇追究起来,萧尧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胡说八道!”雪千色喝道,“仙界在人魔两界的纷争中向来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萧尧的事让萧尧去处理,本公主才不会插手!”
“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辛夷大笑,“三公主这么快就忘了永安殿的事了?那谢家兄弟都被欺负得没脸见人了,三公主还在这里说一视同仁,不偏不倚?是欺负我雾游国消息不灵通,还是说对仙界而言,如此对待谢轻云这样的俗家弟子,就已经算是公平公正了?”
雪千色被怼得差点变脸,却又在听见谢轻云的名字后忍气吞声地受了这通奚落:“说来说去都是萧尧那厮惹出来的祸,我仙界也是受害者。你若想替魔界打抱不平,大可以直接找萧尧,别来本公主面前聒噪。”
“三公主说笑了!雾游国素来和魔界不对付,他们受辱我们很开心。只不过是物伤其类,胡乱感慨几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