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木书架旁的墙壁是一道暗门,上面挂着一幅荷塘月色图。按下机关,图画上卷,暗门开启,便可进入密室。密室里摆放着无数卷轴、书信与文件,都是绝密。四面墙有三面都贴满了人物画像、兵器图样及周边各国的布防图。莫待新绘制的行军地图被放大,居于正中间。正对书案的那面墙上,只挂了一幅颜色陈旧的画。画上的人削肩窄腰,侧身站在窗前,素白的衣衫和泼墨般的长发被风吹起,飞扬洒脱。窗外,白雪皑皑,红梅怒放,雪鸟在枝头嬉闹,婉转歌喉。那人拈花轻嗅,嘴角噙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半边雪似的轮廓。在他身后的花架上,一盆叶秀而健,茎细瓣净,心阔肩平的荷瓣素心兰清香悠远。近旁,深茶色的书案样式朴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摞古书籍与笔墨纸砚,一支梅花如意钗伴着几卷卷轴静静地躺在香气缭绕的香炉旁。画上没有题词,也没有落款,只有一处恰到好处的留白。谢轻晗在书案前坐下,对着画中人举了举茶盏:“如果不是你分析了轻云的地理和气象日志,及时送来情报让百姓改种,这场雪灾将拖垮魔界。多谢你!又一次救了魔界万民,又一次帮了谢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眉眼间流露着谁也没见过的温柔颜色。
密室外,朔风如刀,雪密得叫人心慌。
天慕山的雪下得还不是最猛的,最猛的当数仙鹤门一带,像是谁将絮好的棉花大把大把地从空中撒下。前后不到十日,方圆百里只剩仙鹤门那座标志性的鹤形山脉的主峰隐约可见,其余的被暴雪覆盖,早已难辨其形,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建筑哪里是山哪里是树。又过了两日,仙鹤门的山门前堆满了大小不同,高矮不一,形态各异的雪人。两只丈许高,栩栩如生的冰雕仙鹤展翅欲飞,仿佛就要乘风伴雪归去。
紫霞雕了一组画,画上有山林,有酒肆,有田园,有花朵,有孩童,有动物,还有一个腰悬织羽令,面朝酒肆的男子。看不见他的脸,但那通体的气派竟贵不可攀。
秋嫣然总觉得那男子的背影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问紫霞,此乃何许人也?紫霞的手指抚上那男子的长发,含羞带怯地道,是我想嫁的人。除此之外,任凭秋嫣然如何纠缠,她都不肯透露一个字。只说,等到我嫁的那日,你自可见其真容。秋嫣然不甘心,又跑去问白婉姝,只求得到只言片语的提示。哪知白婉姝更绝,看着紫霞叹道,孩子大了不由娘啊!来日嫣儿若知道那臭小子是谁,记得替白姨痛扁他一顿。秋嫣然终于死心了,与紫霞玩耍了半日就辞行了。
刚到仙鹤门时,雪才开始下,稀稀落落的,时疏时密,像没碾细的粗盐粒。人们照常在田间地头劳作,都以为这场雪是好兆头,满怀希望地期待来年穰穰满家。等到离开时,风没日没夜地吹,雪铺天盖地地下,没功夫傍身的人已寸步难行。哪怕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千里马,也难在风雪中前行百米。
三叉路口,一处荒废的酒肆被积雪压塌了腰,在怒吼的狂风中吱嘎吱嘎作响,随时有整体坍塌的危险。酒肆背靠大山,面朝河流,周围草木葱茏,环境相当优美。可惜,如今民生凋敝,客流全无,再美的风景也没人观赏。顺着弯曲的山道上行一百米左右,有个十分阔大的山洞,从前被用来储存粮食、瓜果蔬菜、酒肉和柴火,现在就只剩些没烧完的柴火。赶上雨雪天气,这里便成了行人遮风挡雨的地方。
没费什么劲,火就燃旺了。秋嫣然烤着冻得失去知觉的手脚,时不时摸一摸僵如石头的耳朵。她没能赶到预定的客栈,只能露宿荒野。好在这山里有不少用来存放柴火的洞穴,可暂避风寒,亦可取暖。胡乱吃了点干粮,化了些雪水烧开喝了,她抱着剑靠在柴草上,舒服地伸长了双腿。她得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
一道人影落在洞门口,是个体型魁伟,五官粗憨的陌生男子。若不是他的剑鞘在火光下闪闪发亮,他平常的就像农庄里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从他看秋嫣然的眼神不难看出,他没想到洞里还有人。秋嫣然也没想到,遂弹身而起,以一个戒备的姿势站立,随时准备拔剑迎战。
“姑娘切莫误会,在下不是坏人。”那男子简单清理掉身上的雪,跺了跺脚,一本正经地施礼:“在下洛闻,途经此地被大雪阻了行程,想借此山洞歇脚。不知是否方便?”
秋嫣然把手从剑上移开,还礼:“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阁下请自便。”
“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千机阁的二小姐?”
“正是。”秋嫣然笑了,“没想到我秋嫣然平庸之辈,吃的又是闲饭,在江湖中的名头倒还响亮,阁下一照面就认了出来。我是该感谢秋家的列祖列宗呢,还是该感谢我自己?”
“姑娘的名头是你凭本事挣下的,当然该感谢自己。再说,即便认不出人,也该认得姑娘手中的剑。”
“原来如此。”秋嫣然对这陌生来客并无多少戒心,随手将剑靠在草堆上,背着手踱步到洞门口,望着越下越急的大雪暗暗皱眉。
洛闻赞道:“江湖上人人都夸二小姐单纯直率,是个十分爽朗的人。又说秋阁主不但心思奇巧,还是一个对妹妹千宠万宠的好兄长。今日得见,果不其然!他竟舍得将贴身佩剑给了姑娘。”
秋嫣然转身看着星野剑,笑道:“我大哥总说我的夕雾剑不够霸气,与人打架时唬不住人,就把他的剑借给我用几日,可我还是觉得夕雾好使。”
“江湖中的十大名剑,排名前三的都出自柳老先生之手,分别是霜月,辉夜与星野。夕雾也是好剑,只是跟星野比起来就相形见绌了。”
“阁下这般直言不讳,倒很合我的脾气。”秋嫣然一双俏皮灵动的眼睛盯着洛闻眨啊眨啊,眨得空气都甜美了起来,“看样子,阁下有问题想问我?千机阁做的就是买卖消息的生意,只要买主付得起代价,我们就卖。”
“姑娘慧眼!在下确实有事想请教姑娘。价格由姑娘说了算,在下绝不赖账。”
“好说。阁下想问什么?”
“既然我们聊到了名剑,在下就想问问,霜月剑为何会在月影手中?”
“抱歉!和十三公子有关的消息我哥多年前就束之高阁,列为禁秘,不准买卖了。”
“十三公子奇人,他的个人信息对外界来说始终是个谜团,千机阁想打探到他的消息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或许秋阁主不是不卖,而是没有,没得卖。”
“具体是什么情况,就要问我哥了。是有是无,卖还是不卖,都是他说了算。千机阁的规矩阁下应该也听说过,但凡阁主说过不再买卖的消息,谁也不能再过问,我也不能违逆。”
“那在下换个问题问,巫族的前圣女林漫现在何处?”
秋嫣然的眼睛越发大了:“阁下好大的胃口!竟关心起巫族的事来!你是巫族的人?还是说,你是想从巫族获利的人?不然,你没理由对前圣女感兴趣啊!”
“千机阁一向只卖消息,不过问缘由。这也是规矩。二小姐这么问,不合适吧?”
“是不合适,见谅。如果阁下想买消息就直接去千机阁找我哥,千万莫来找我。我跟我哥不一样,我生来就是米虫,吃喝玩乐不干正经事,对祖宗规矩不能像我哥那般已养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有时候难免会犯规,会问买家一些不合规矩的问题。”
“知道了。在下刚才忘记问了,听闻二小姐带了大批人马出来替柳庄主找解药,怎么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林?天气这么恶劣,不怕出事?”
“我有幸得高人指点,寻得隐仙,求得解药。送药人得快马加鞭,昼夜不歇赶路。我受不了那辛苦,就让他们先行,估计现在已经回到名剑山庄了。我难得出来一趟,想四处转转看看再回去,哪知遇上了这场暴雪,被困在了这里。”
“柳庄主好福气,有这么能干的未婚妻。”洛闻在洞中来回转了几圈,将所有能藏人的柴草堆都扒拉了一遍,才笑着道:“二小姐,秋渐离和柳宸锋没有告诉你,江湖险恶,不能轻信陌生人么?”
“说过呀!我觉得他们言过其实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即便有,又怎会偏偏让我遇上了?不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我没害过人,坏人应该也不会找上我吧?”
“哪个坏人会把坏写在脸上?不都是千方百计装得和蔼可亲,让自己看起来和普通人一般无二么?”洛闻用脚勾起星野剑把玩,笑容渐渐不对味了。“风雪夜,山野间,衣单袜薄,难挡酷寒。不如委屈二小姐与在下抱团取暖?我火气旺,怀里很暖和。二小姐不试试?”他黑色的眼瞳起了变化,竟变成了幽冷的冰蓝色。
秋嫣然吓得连连倒退:“你……你是妖还是魔?”
“妖如何?魔又怎样?反正我是货真价实,身强力壮的男人。”
“你别过来!你想怎么样?”
“这还用问?哈哈,没想到啊!我洛闻居然有此艳福,竟可以与江湖中有名的美人同榻而眠!柳宸锋要是知道我睡了他的未婚妻,会不会羞愤地一剑抹了脖子?”洛闻的眼里是赤裸裸的挑逗与色欲,和之前彬彬有礼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点了身上几处穴道,从脑袋和脖子上抽出几根针,再一阵揉搓,原本憨厚沉闷的面容就变得生动鲜活,风流俊俏了,像换了张脸似的。“我这样子二小姐可还看得顺眼?”
“幻影术?”秋嫣然一声惊呼,“你不是妖族是魔族!妖族立有严规铁律,严禁为祸人类,否则将被打回原形,逐出族群,永生不得踏入幻境。偶有偷跑到人间界玩耍的,也都规规矩矩,不敢犯戒。魔族就不一样了,到处惹是生非,无恶不作!”
“是魔族你又能奈我何?难道还想灭了我?你有那个本事?你的剑可还在我的手里。”
“没有剑我照样可以杀了你!”秋嫣然虽已两股战战,说出的话还是硬气得很。“即便死无全尸,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啧啧,这么美的人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狠话作甚?”洛闻见秋嫣然已无路可退,愈发得意了,“你若乖乖听话,我可以对你温柔点,让你好好感受魔族男子的与众不同。要是二小姐喜欢粗暴的方式,尽管反抗,我会必定满足你。”
“等等!”秋嫣然反手撑着山石,已经害怕得快晕过去了。“反正我也逃不掉,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你为什么要打听十三公子和林漫的消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原因?你又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凡事都要求个清楚明白。若心有疑惑不能解,我死也闭不上这双眼。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从了你,只求你留我一命,否则我现在就自尽!”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出,秋嫣然已咬破了舌头,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别乱来!我依你就是!”洛闻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上天,又想着秋嫣然没有帮手,没有逃走可能,也不在乎再饶舌几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魔族。前段时间,魔族的长老关木通得到消息,说雪凌寒的相好莫待极有可能是林漫的亲骨肉。为了辨真伪,关木通从武林大会开始就一直暗中跟踪莫待。后来,这件事在琅寰山被证实,那家伙确系巫族之后,是不是林漫的骨血还有待考证。这事是不是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