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沈家遭遇灭门惨祸。
云州郡守沈天良沈大人被分尸九段,列于前厅。沈大人的胞弟,沈家二爷沈天知被割下头颅,焚于火炉。沈家公子沈云扬被长剑贯胸,挖取心脏,沈家少奶奶则铁犁剖腹,巨石压身。最惨要属沈夫人,堂堂诰命夫人,被人凌奸折辱,又在死后被一丝不挂吊于梁上,身受鞭挞无数。
曾经显赫一时的沈宅里,如今空无一人,才是夏末时节,庭院里已满是落叶。两只乌鸦乘风而来,为争一块腐肉在天井上打起了架。
夜深如墨,离天明似乎不久了。
窗外凉风阵阵,诡谲的天空中,云如匆匆过客,月牙儿时隐时现。
‘咔啦啦啦’
声音响起,门被风吹得开了一条缝。乌鸦留下几根羽毛,惊慌逃窜。一团玄色的烟气四下飘来,聚拢一起,倾刻间幻化成一个人的身形。
一个女子,黑羽轻纱,在凉风中衣袂飞扬,举步轻款款地走进沈宅。
黑衣女子似乎已经轻车熟路,穿过前院,转过两处亭廊,便来到后院。后院往右延出一条路,又是一处别院,一座宽大的房子坐北朝南,上书着沈家祠堂。
房门被锈迹斑斑的大锁扣住,可如今她已是游魂一缕,尘世的枷锁对她已经毫无作用。
游荡了一个晚上,她身子感觉不到一丝累,但心却倦极了。她像每一个往常的夜里那样,穿门而入,进到房间。
她要在房间里捱过漫长的白昼,等待夜晚的再次降临。
但今天与往常不一样。
平常游走于阳世,从来都是她吓别人,但这次她却被吓了一跳。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一个女孩正倚在矗满灵牌的木案台阶上,似乎是睡着了。
沈宅里闹鬼,在方圆几十里已经是无人不晓的事。即便在白天里,也不敢有人轻易踏足,更何况是晚上!更何况来人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更令人不解的是,门外明明拴着大锁,她又是怎么进到屋里来的?
难不成……她也是鬼!
她正发呆想着。云绦猛地坐直了身子,朝她莞尔一笑,脆声道:“你回来了。”
鬼都是很小胆的,这一点云绦早已深晓。
黑衣女鬼不由的一惊:“你能看得见我?”
云绦知道必须要一开始就站在主动的位置上,才能压制住这个历事不深的女鬼,她哼笑一声:“不然呢,你当我在跟空气说话。”
“你……也是鬼吗?”
云绦不答她,起身从香案上摘下一杆蜡烛,将火折拉开,吹起一团火苗,反问道:“你觉得呢?”
“……”
云绦不缓不慢,将火折一次次吹灭,又一次次点燃,忽明忽暗的光亮照在黑衣女子透明如烟的脸上:“沈夫人,做孤魂野鬼的滋味如何?”
“你说谁是孤魂野鬼!”
被称作沈夫人的女子声音突然凄厉尖锐起来,她偶一发怒,脸的轮廓被拉扯成了畸形的模样,一阵没有源头的风好像自她的摇曳的身体里催发出来,把那本就赢弱的灯火几欲扑灭。云绦见过太多的鬼,无论他们或者她们生前有多么的优雅,死后都会丑陋的让人害怕。
“沈夫人……”云绦一脸安然,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本本,又从腰后拔出一杆笔,掀开一页,边看边说:“安阳府徐氏,生于壬寅年,丙午月,丁亥日,晨时一刻。卒于庚辰年,壬午月,癸丑日,子时三刻。在世38载,共计一万五千八百二十八日……恭喜你唉沈夫人,我们上次人口普查时做过一次统计,近一百年来,人均寿命是36岁,你超过了平均数。”
那被称作沈夫人的女鬼错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其实是个仙子。”云绦不得不谦虚一点说,清了清嗓子,“不过我因为犯了点事,被贬下界,现阶段在地府部门供职。”
“……”
很多人都不信她这番话。
“我的主要工作就是为酆都招抚像你这种难缠的鬼魂。”她继续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托着下巴诚恳说道:“希望你能支持我的工作。”
沈夫人离她远了一些。怯弱的样子像个受惊的小猫。
“你是鬼司?来抓我的?”
她声音极轻。
云绦摇摇头,“虽然我神通广大法力高强,要抓你易如反掌,但我更倾向于使用比较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不然你心中有太多的怨愤,即便孟婆汤也不能涤净你心中的执念,那样的话就算你经过轮回,到来世也会遗毒人间。”
“你不是来抓我的?”她的问题始终纠结在这一点上。
云绦不置可否。
这个沈夫人问题太多了,所以她要改被动为主动。
她问:“说说看,为什么你死了一个多月了,还要留恋人间。”
沈夫人狐疑的眼神一刻也未消散,她不信这个自称是仙子的人。
“我讲了又怎样?”
“我会帮你。”云绦很认真地说,“了你心愿,让你安心上路。”
“你会帮我杀人吗?”
“当然。只要是天理应当,只要他罪有应得。”
沈夫人虚无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希冀的光来,往前凑了两小步,“他当然罪有应得。他杀了我全家二十七口人,仆人丫鬟,我的相公,我的儿子,无一幸免。”
云绦叹了口气,表示同情。
“你也说了,二十七个人被杀,其他人都安静地去投胎了,为什么只有你放不下,还在这里挣扎。”
“因为……因为我恨……”沈夫人声音极低地说。
“……我被人蒙着眼睛欺辱杀害,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零散魂魄慢慢聚敛成形,那时我浑浑噩噩,本来正要升腾而起迈向黄泉路,但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儿子,我舍得不他。然后我的魂魄飘飘荡荡回到沈宅,结果我看到,我的身体被吊在梁上,有个人……正一下一下的狠命抽打我……”
她脸上慢慢露出惊惧可怖的表情,她似乎一情绪有波动就维系不住自己的样子,整个身体就像映在水里的影子一样随时会撕裂碎掉。
“你认识这个凶手吗?”云绦问。
沈夫人摇头,“以前从不曾见过,我不知他为何有这样泼天的仇恨。”
“我会帮你把凶手带来。”云绦保证似的跟她说,“到时所有的恩仇都会被被清算。”
“你能找到他?”
“就在明天。就在此处。你在这儿等我,我会把他带来。”
“……”她答得太轻松,沈夫人将信将疑。
“报仇以后你就不要再逗留人间了。”云绦严肃起来对她说,“沈夫人,你法身初定之时,尚且只是食风饮露,但后来因为你每天四处行动,耗费精魂过多,所以虚乏之际便常常乘夜潜人家,沾食活人的阳气,以保游魂不散,如今你精魂越来越弱,等一朝油尽灯枯,难保你不会嗜血生灵,做下恶行。你现在只是一个怨鬼,但再过些日子,你就会变成恶鬼,到那时节,你再想入轮回就不可能了。”
沈夫人愣住良久,凄凄道:“我虽然做鬼,但从来没伤害过任何生灵。我只是想报仇。”
“终有一天你会心不由己。”
云绦合上本子,随手丢开,起身温柔浅笑。
“不过还好,你很幸运,遇见了我。希望你能早登黄泉,若赶得急,或许你的相公和儿子还在路上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