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阳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起床后洗漱完毕,一时心血来潮,决定去高中附近的小饭店喝胡辣汤。鑫福宾馆距学校有几公里的距离,但对有晨跑习惯的张新阳来说,这个距离刚刚好。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学校门口的胡辣汤才是名副其实的美味,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小饭店还开着没有。
寒风中跑完五六公里,张新阳已是满头大汗,还好,那个小饭店依旧在营业,只是顾客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多了。尽管好几年过去了,老板还是认出了张新阳,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不上张新阳的名字,但一碗胡辣汤多加丸子,一个饼子烤焦点儿的套餐,老板还是能说上来的。
胡辣汤端了上来,张新阳还是如从前一样狼吞虎咽地喝着,可奇怪的是,喝了好几口居然怎么也喝不出当年的味道。这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真的没有以前那么香了。
客人不多,老板坐到了张新阳旁边问道:“娃儿,好几年不见你了,在哪儿工作呢?”
张新阳笑着说:“大学毕业就去津州顾阳了,不经常回来。”
老板也笑眯眯地说:“走远喽,远了好,走远了的娃儿都有出息。”
张新阳呼噜呼噜喝着胡辣汤,又问道:“叔,你的胡辣汤味道怎么变啦!”
老板依旧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好喝了吧?我就知道你也要问这个问题。叔的手艺没变,这碗胡辣汤也没变,是你们变了啊。时过境迁,似是而非,啥也没有变,啥也在变,变与不变,人心在变呢。”
张新阳拿着勺的手颤抖起来,人心在变,人心在变,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永恒,唯有记忆是永恒的,过去的美好只能藏在心底用来回忆,再去追寻免不了会是失望一场。
张新阳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宾馆,正准备进门,孟强的车停到了跟前。薛红艳招呼张新阳上车,张新阳也没有客气,拉开车门时才发现,孟强的父亲孟兆和也在车上。张新阳急忙和孟兆和打了招呼,孟兆和招了招手,张新阳坐到了后排座上。车子朝县城东北方向的别墅区开去。
广德茶楼是这几年刚刚在颜州兴起的连锁店,主要以广式茶点为卖点,要说有什么特色,只有一个字,贵!张新阳和孟强父子选了个安静的位子,薛红艳便去点餐了。等帅气的服务生把茶点摆在桌上时,孟兆和开门见山地说:“新阳,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们做事儿不地道,在这件事上,你是有大功劳的,别说拿几个分红,就是拿三分之一的股份也不为过。早晨我也狠狠地训了孟强,今天我再替他兄弟俩向你道歉。”
张新阳说:“叔,您这话新阳担当不起。退出是我要求的,条件也是我想好的,这些和强子没有任何关系。何况无功不受禄,我是下定决心了。”
“新阳,叔也不和你客气,既然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叔尊重你。但是你提出的条件,我不同意。”孟兆和喝了口奶茶又说,“不管是分红还是本金都应该是你的,你受之无愧。”
张新阳说:“叔,我只要本金,其余的钱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要,孟强的厂子还是起步阶段,用钱的地方太多。这两年我只是做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儿,相比较我得到的回报,这点儿付出真的不值一提,我已经很满足了。”
孟兆和说:“新阳,生意人要讲诚信,叔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叔自然晓得,你不能让叔的这张脸落到地上不是?这个事儿你必须听我的。新阳,这样好不,叔在北京近郊的紫薇园有一套没有交钥匙的小别墅,面积不大,但也值个四十来万,你把这套房子收了,也算是叔给你的一点回报。”
张新阳连连摆手拒绝,但孟兆和已经把合同放到了桌上,几番推让,张新阳知道孟兆和父子是真心的,自己若是再拒绝就有些假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合同收了起来。然而此时的张新阳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若干年后商海沉浮的狂风暴雨中,这份合同成了他涅槃重生、走向辉煌的基石。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孟兆和又吩咐孟强,抽时间和张新阳去趟北京,把合同改了,孟强连连点头答是。吃完早餐,孟强问张新阳今天的行程,张新阳说计划回吴家堡,孟兆和便让孟强陪张新阳退了房,再把张新阳送回家。张新阳推辞不过,只能和孟兆和道了别,跟着孟强下楼去了。
孟兆和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道:“艳儿,关键时候还是你识大体。那两个蠢材,差点儿误了大事,真要和张新阳闹掰了,那不是玩儿的。”
薛红艳有点儿不解地问道:“爸,掰就掰了呗,那又怎样?”
孟兆和说:“刚夸你聪明,你怎么又糊涂了。你忘了上次矿上断供焦煤的事儿了吗?”
薛红艳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我们不是已经摆平马彬和段树铭了吗?”
孟兆和说:“别忘了是谁帮我们摆平的,一个人能成事也能坏事。”
薛红艳恍然大悟,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孟兆和有狐仙的外号呢!
孟兆和又说道:“艳儿,我刚才和你说的这些别和孟强说,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看透了一切却没有了朋友,身边只有为利而来的人,知天命之年早过,却依旧这样孤独,挣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薛红艳似懂非懂地应承着,忽然,她又觉得此时眼前的这位狐仙仿佛只是一具孤独的皮囊。
张新阳回到了吴家堡,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合同仔细地读了一遍。这是一份已经签了三四年的非正式的商品房预售合同,乙方的名字虽然是孟强,但从日期上看显而易见是重签的。在房地产行业,先售房后办证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工于心计的小炒家,往往会以按揭的意向购买预售房,在签正式合同前再将房屋出手赚取差价。这样做,虽然没有把倒房的利益最大化,但是在官方系统却留不下任何买房记录。但这份合同却是全款,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抵债抵的!北京的紫薇园张新阳还是听说过的,这个楼盘盖盖停停,卖家也几易其主,最后资不抵债,各个银行的封条贴满了售楼部,最终法院进行了拍卖,在当年的房地产业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张新阳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紫薇园的业主。
张有才从张新阳手中拿过了合同,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番又扔到了桌子上问:“孟强家是真有钱,北京还有房子嘞。娃,你拿他这合同干啥?”
张新阳没有和父亲解释这些,解释了他也弄不懂,反而会为此担心,于是说道:“让我帮他捎给他省城的一位朋友。”
江大英也凑到了跟前看了一眼说:“要我说,咱还是和这些有钱人保持距离。人家的一个小玩意儿丢了咱都赔不起。”
张新阳笑着说:“妈,让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和莫泊桑笔下的玛蒂尔德似的呢?”
江大英叹了口气说:“我不晓得什么莫什么伤,反正和有钱人交往,得操一百个心,人家还不一定待见你,经常是热脸贴冷屁股,何必呢?”
张新阳起身趴在江大英肩头说:“好啦,我以后听你的就是啦。”
江大英轻轻打了张新阳一下,笑着拢了拢头发说:“这么大了,还是没个正形儿,中午吃啥,我给你做。”
张新阳挠了挠头说:“我就想喝妈做的胡辣汤。怎么样?”
江大英系上围裙说:“行,等着,我给你做去”。
就这样,整日和父母聊聊天,和刘诗雅煲煲电话粥,看着日升日落,炊烟袅袅,重复着记忆中儿时的生活,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某个瞬间,张新阳觉得,幸福或许就是这样的。但这种幸福注定只是一种虚幻的想象,就在又一个红日慢慢在西边消失的傍晚,张新阳的手机猛烈地响起来。张新阳接过江大英递过来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一阵莫名的紧张袭上心头,因为来电人是刘成功!
“新阳,在哪儿呢?”
“董事长,我还在永宁呢,有事请您指示?”
“明天能赶回来吗?越快越好。”
虽然刘成功的语气依旧很自然,但张新阳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刘成功是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的。这种时刻决不能有任何犹豫,张新阳立即回答道:“我现在就想办法,明天一定赶回去。”
刘成功又说:“尽快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张新阳已经可以肯定一定是出事儿了。江大英听张新阳说要赶回单位,忙说道:“天马上就黑了,别说去县城的汽车没有了,就是去津州的长途车也没了,和领导说说,明天早上早点儿走。”
张新阳说:“不行,单位一定是有大事了,我必须明天赶回去,耽误不得。”
张有才听说儿子要走,说道:“这会儿就是你想走也得有车能走啊。”
张新阳说:“爸,你帮我问问村里这几个面包车走不,要多少我给他就行。”
张有才有些心疼地说:“租个面包车去趟津州,怎么也要四五百块钱,太贵了。”
张新阳说:“爸,误了领导的大事,就不是三五百的事儿了,您就别替我省钱了,快帮我联系吧。”
张有才尽管心疼钱,但也不敢耽误儿子的事,于是用座机电话联系起了面包车司机。可遗憾的是,所有司机听说要连夜跑津州,无论钱多钱少都不去。这下该张新阳犯愁了,想了想,他只能拨通了孟强的电话。孟强很爽快,立即答应和他跑一趟顾阳。
张新阳简单地收拾好了背包,江大英还和往常一样给他装了满满一大包东西。孟强的车停在了门口,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健壮的青年。经孟强介绍,张新阳才知道这位便是当年闹事的江家兄弟的老三江玉柱。玉柱是见过张新阳的,只是张新阳对他没啥印象,张新阳客气地和玉柱打了招呼,玉柱拎起了张新阳的包朝着蓝色别克车走去。
张新阳对孟强说:“谢谢,这么晚了。”
孟强笑着说:“咱兄弟还客气啥,开夜车时间长,我就把玉柱叫上了,和我倒班开,走吧。”说完,两人和张有才、江大英告了别,一前一后钻进了蓝色别克。在父母两人的注视下,车子很快消失在了薄薄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