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此刻的刘成功醒悟得太晚了。郭志明读完这份材料，会场先是一阵安静，紧接着曹副市长鼓起了掌，随行的人员也跟着鼓起了掌，接着王福阳鼓起了掌，关峡鼓起了掌，然后整个会场的人都鼓起了掌。掌声打乱了刘成功的思绪，刘成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机械性地附和着众人拍了拍手，几秒钟后掌声停了，会场又恢复了安静。
曹副市长看看刘成功说：“成功，早就听说顾阳焦煤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顾阳焦煤还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刘成功说：“郭总是组织培养多年的青年干部，要论能力和水平都是没的说的。否则组织上也不会把这份担子压到他肩上。”
曹副市长又问：“刚才小郭的方案怎么样？”
刘成功说：“曹市长，不瞒您说，郭总的这个方案我也思考过，只是相对于顾阳焦煤的长远发展而言，这只是个修修补补的小课题，以后也能干。但扩大规模，增加体量的机遇却是稍纵即逝的。”
曹副市长笑着说：“扩大体量固然重要，但减少存量也同样重要。小课题做精了、做实了也是大课题，这也符合当前国家的经济政策，也是省里企业改革的主攻方向嘛。我看小郭的这个方案也可行。”
曹副市长说完，端起了水杯，慢慢地吸了一口浓茶，又缓缓地咽了下去，喉结咕噜一动，便再不动作了。
刘成功沉默了。关峡一直沉默着。会场也沉默了。
所有人都试图从刘成功和关峡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但所有人都没有从两人脸上读到任何信息。
沉默仍在持续着，但所有人都清楚，沉默终究会被打破的。今天郭志明已经赢了。
许久，赖峰打破了沉默，他说道：“郭总的方案也只是个人的提议，况且我们前期呈报的方案已经上董事会表决了。”
曹副市长说道：“这也没什么，历史证明，任何正确的决策都是在反复论证中得来的。你们可以再开一次董事会研究一下嘛。依我看明天就可以开，我和市里的其他同志列席，两份方案都不错，我们要优中选优，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刘成功已经听懂了曹副市长的言外之意，虽然他说得很含蓄，但刘成功知道，那只是曹副市长给自己留的回旋余地。召开董事会的最终目的，不是研究是否通过郭志明的方案，而是要把这个方案定为最终方案。以顾阳焦煤的名义把自己的意愿，更准确地说是把某些人的意愿，名正言顺地变成集体的决议，这就是领导艺术。
“这个张新阳，还没有消息。”说着赖峰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指向了夜里11点。他和刘成功给张新阳发了三四条短信，但张新阳只回了三个字“再等等”。
赖峰从藤椅上站起来，踱了会儿步又说道：“这个郭志明，真是狡猾，搞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还深藏不露。”
刘成功说：“这件事不能怪郭志明狡猾，怪只怪我们太轻敌了。”
赖峰说：“那明天怎么办？”
刘成功说：“等张新阳的消息吧，事已至此，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赖峰停下脚步，坐回藤椅上，再次默默地抽起烟来。
11时18分，刘成功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嗡嗡的蜂鸣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刘成功翻开手机盖，张新阳三个字从蓝色显示屏上跳了出来，刘成功接通了电话，张新阳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董事长，让您久等了。我刚刚从老领导家里出来，在小区的小花园给您打电话呢。”
刘成功问道：“什么情况？”
张新阳说：“老领导详细看了咱们的资料，又反复问了许多细节，在确定我们的方案没有大的纰漏后，给津州市方面打了电话。老领导打电话并没有背着我，我也就断断续续听了个差不多。事情大概是这样，关书记拿着乱石滩的方案找了曹副市长，曹副市长把关书记的方案呈报给了田市长，目前田市长和曹副市长都支持二选一的思路，具体同意哪个方案田市长没有表态，但曹副市长更倾向于用乱石滩的方案。”
刘成功又问：“那老领导的意思呢？”
张新阳说：“老领导表示支持我们的方案，他觉得我们的方案对顾阳焦煤的影响深远，这样的机会要抓不住，10年内这样的机会恐怕是不会再有了。老领导答应明天找田市长。”
刘成功长出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好吧，新阳，辛苦了。你先和吴昊找地方休息，明天再去拜会老领导，记住，一定要让老领导说服市领导。还有，说话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新阳，成败在此一举了。”
张新阳说：“嗯，知道了，您放心吧。”
刘成功把手机放到了桌边，轻轻叹了口气对赖峰说：“赖总，你猜得没错！是关书记找了曹副市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老关和曹副市长的关系呢，大意了，大意失荆州啊！”
赖峰说：“我还是相信曹副市长的立场的，关键是郭志明准备的材料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说实话我听了也觉得很有说服力。相对而言，我们的摊子有点儿太大了，领导们不太愿意承担风险。”
刘成功哼了一声说：“什么问题都不能只看表面，所谓低风险只是表象而已。关书记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老关不服输，也许也只有他是真正想干一番事儿的。”
赖峰有些焦虑地说：“听王晚秋和新阳反馈的信息，所谓的二选一和完善方案，都是一个大概方向，也就是说市里要的是一个结果，至于具体过程，在没有上面具体指示的前提下，只要方案科学合理，过程依法合规，起决定作用的主要是曹副市长！”
刘成功点点头说道：“你分析得很正确，目前曹副市长是在打擦边球，如果明天他提议让董事会研究确定一个方案，那也许就真的被翻盘了。”
赖峰说：“要不我再联系一下其他人？”
刘成功说：“不用了，郭志明的报告是很有说服力的，再有曹副市长坐镇，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老领导了。”
赖峰有些焦虑地说：“我也有些担心老领导，万一要是……”
刘成功说：“我相信老领导，他既然答应找市领导，他一定会尽全力的。而且张新阳也在。如果真的有万一，我们只能说自己尽力了。”
赖峰看到刘成功的眼神暗了，像以往许多次遇到危机时一样，做了一个子弹上膛的动作说道：“幸运属于我们！”
刘成功笑了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说：“幸运属于我们！”
赖峰起身说：“不早了，休息会儿吧。我去上面。”
刘成功摆了摆手说：“去吧！”
这是今年第三次董事会，接到通知后，董事、监事都预感到要有重要事情发生了，众人正在窃窃私语，副市长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走进了会场，所有人都同时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刘成功介绍了列席的市领导和随行人员。曹副市长在大家的掌声中起身，双手合在胸前向大家致意。
掌声停下后，刘成功说：“同志们，今天召集各位召开董事会，是要讨论公司改革的方案。根据市里的意思，需要我们提供两套改革方案，以供市里研究选择。前期我们已经通过了一套方案，这次讨论的是郭志明同志提议的乱石滩东矿区改制的方案，具体方案的打印稿已经摆在了各位面前，请各位按议事章程认真审议。下面请曹市长讲话。”
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曹副市长依旧带着他标准的笑，声音洪亮地说道：“很荣幸能列席我们集团公司的董事会。借这个机会，我仅代表我个人向各位董事、监事为顾阳焦煤集团的发展，为津州市经济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表示感谢。受市委、市政府和田市长的委托，由我全面负责全市四家国有企业的改革，总体来讲，我们顾阳焦煤在四家企业中是首屈一指的，如果顾阳焦煤一旦有欠账，是所有企业都无法弥补的。前期我们提报的并购方案，市委、市政府都是肯定和认可的。但为了优中选优，我们还是建议公司再提报一套方案。作为列席人员，我就不多发表意见了，下面请大家按公司的董事会章程开会吧。”
郭志明的方案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会议已进行了两个小时，刘成功给张新阳发了短信，但没有任何消息。
曹副市长说道：“听了刚才的会议，我深有感触，董事会充分发表了意见，我看到了我们班子的团结、务实，也看到了顾阳焦煤的未来。我相信，在成功董事长和关书记的带领下，顾阳焦煤的未来是光明的，在前行的道路上，一定会取得更大的成绩。现在两个方案都已经确定了。我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并购方案敢于创新、敢于实践，体现了我们的担当。而乱石滩改制方案稳扎稳打，有利于长远发展，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下面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刘成功意识到，曹副市长这一表态，方向已经定了，只要有人提出董事会在两个方案中二选一进行表决，他必输无疑。刘成功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郭志明侃侃而谈，他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再一次为自己赢得了掌声。
刘成功低头看了一下手机，10点23分，没有任何消息。
紧接着王福阳也谈了自己的看法，当他说出“职工股权”四个字的时候，赖峰观察到曹副市长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但大部分人是没有注意到他是不经意说出这四个字的。
刘成功再次看手机，10点45分，没有任何消息。
接着是常月梅、王大有、陈晓东，虽然没有像王福阳那样兴高采烈地支持同意，但均表达了赞成的观点。
现在轮到赖峰发表意见了。赖峰不紧不慢地说：“我赞成郭总的方案，但我认为我们前期提报的并购方案，对顾阳焦煤的发展是有决定性作用的。郭总的方案我们可纳入公司发展规划，稍迟一些启动。”
刘成功再次看手机，11点零2分，没有任何消息。
曹副市长说：“刚才各位都发表了看法和意见，我认为都很中肯，我们将把大伙儿的意见带回去，会同方案一并呈报领导。成功和关峡同志，谈谈你们的意见吧。”
刘成功说：“感谢市领导对顾阳焦煤发展的关注，感谢各位董事、监事认真负责，我们的两套方案均通过了董事会，并受到了市领导的高度认可。下一步，我们将坚决服从市委、市政府的决定，持续把改革深入推展。”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手机，11点17分，没有任何消息。
关峡依旧拍了拍话筒，郑重地说：“感谢曹市长的支持。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完成了两套改革方案，并且得到了上级肯定。感谢各位的努力和付出。”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提议，董事会就两个方案进行一个表决，为市里最终决策提供我们的建议。”
刘成功再次看了一眼手机，11点31分，没有任何消息。
结束了，一切马上就结束了！他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