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蚜虫的道路

一只蚂蚁在抬一只死苍蝇。它不看路,将苍蝇调了个个儿,然后爬了回去。苍蝇的个头比蚂蚁的要大三倍。阿迪娜抽回胳膊肘,她不想封住苍蝇的路。阿迪娜的膝盖旁有一块沥青在闪亮,它在阳光下沸腾了。她用手沾了一下。手的后面顿时拉出一根沥青丝,在空气中变硬,折断。

这只蚂蚁有一个大头针的头,太阳在里面根本没有地方燃烧。它在灼。蚂蚁糊涂了。它在爬,但是它没有生命。对眼睛来讲,它不是动物。市郊的草荚也像它一样在爬。苍蝇是有生命的,因为它要大三倍,而且被抬着。对眼睛来讲,它是动物。

克拉拉没有看苍蝇。太阳是一个火红的南瓜,很耀眼。克拉拉的大腿大大地叉开着,膝盖之间是她的两只手。小裤衩勒住大腿根的地方有阴毛。阴毛下面有一把剪刀、一卷白线、一个太阳镜和一个顶针。克拉拉在给自己缝一件夏天穿的短外衣。针时隐时现,线脚在前进。去你妈的在冰上,克拉拉说,她舔去手指上的血。她在骂冰,在咒骂针、线、线团的妈妈。克拉拉骂人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有妈妈。

针的妈妈是手指上正在出血的地方。针的妈妈是世界上最老的针,所有的针都是它生的。它在世界上所有缝纫的手上为它生出的所有的针寻找可以让针扎的手指。咒骂可以让世界变小,世界的上方悬挂着一个针块和一个血块。咒骂可以让线团的妈妈带着乱作一团的线窥视世界。

天那么热,你还骂冰,阿迪娜说,而且克拉拉的颧骨在研磨,她的舌头在嘴巴里敲打。每当克拉拉咒骂的时候,她的脸上总会有皱纹,因为在咒骂中字字都是子弹,可以用嘴唇上的话语击中东西,也包括东西的妈妈。

阿迪娜和克拉拉躺在被子上。阿迪娜身体赤裸,克拉拉只穿了一件游泳衣的小裤衩。

咒骂是冷的,咒骂不需要大丽花,不需要面包、苹果,不需要夏天。它既不是用来闻的,也不是用来吃的。咒骂只是用来搅动漩涡和平躺的,用来短时间地暴怒和长时间地保持安静的。它把太阳穴的跳动沉入手腕中,将深沉的心跳提升到耳朵上。咒骂会升级,会令人窒息。

如果咒骂中断了,那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被子在住宅楼的房顶上,房顶周围是一圈杨树,它们比城市所有的房顶都高,它们身着绿色的披挂。它们长叶子不是一片一片地长,而是满树满树地长。它们不沙沙响,而是飒飒响。杨树上满树的树叶像树枝一样竖着长,人们看不见木头。在什么都够不到的地方,杨树会切断炎热的空气。杨树是绿色的刀。

如果阿迪娜看杨树看得太久了,杨树会把刀从脖颈的一侧转到另一侧。这个时候脖颈就会发晕。她的额头会感觉到,没有一个下午能支撑杨树那么长时间,哪怕只有一棵杨树,光线不急不忙地消失在晚间的工厂后面。晚上必须尽快到来,夜晚或许可以支撑杨树,因为人们看不见它们。

 

在住宅楼之间,拍地毯拍碎了一天的时光,拍地毯声在房顶上回响,将拍打声相互交织,如同克拉拉在咒骂时将字词相互交织。

把深沉的心跳提升到耳朵,这个拍地毯做不到。

 

咒骂完后克拉拉累了。天空空荡荡的,弄得克拉拉的眼睛在光线的刺激下紧紧闭上,而阿迪娜的眼睛则睁得大大的,长时间地望着上方的空空荡荡。在上方,在绿色的刀够不到的地方,一根线从炎热的空气中绷到眼睛的里面。这根线悬挂着城市的分量。

 

早晨,一个孩子在学校对阿迪娜说,今天的天空和往日不大一样。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非常安静。他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太阳穴因此而显得狭长。孩子说,今天早晨妈妈四点就把我喊醒了,她把钥匙给我,因为她必须去火车站。她出门的时候,我跟着她走到家门口。走过院子的时候,我在我的肩膀上感觉到,天空今天非常近。我完全可以把身体靠在上面,但是我不想吓着妈妈。我独自一人从院子往回走时,发现石头子儿都是透明的。我加快脚步。在家门口,门变样了,木头空了。我其实还可以再睡三个钟头,孩子说,但是我睡不着了,我猛地从床上惊跳起来,尽管我根本没有睡着。也许我是睡着了,但是我的眼睛是睁着的。我梦见我躺在阳光下的水边,肚子上有一个气泡,我拉气泡的皮,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皮肤下面是石头。风在吹,把水提升到了空气中,但是这只是一块有皱褶的布,而不是水,下面也没有石头,布的下面放着的是肉。

 

孩子说最后一句时把笑声带到了句子里,然后又带到了后面的沉寂中。他的牙齿有的发黑,剩下半颗,有的白白的,光滑滑的,像小砾石。孩子脸上呈现的年龄和他儿童的嗓音不相称。孩子的脸上有一股摆了很长时间变味的水果味。

这是在脸上扑了厚厚的粉直到扑粉和皮肤一样枯萎的老女人的味道。这种女人站在镜子前双手颤抖,涂口红却捅到了牙齿,然后在镜子下面端详自己的手指头。指甲被锉过,上面有白色的晕圈。

这个孩子在校园里和其他孩子在一起时,脸颊上的那块斑是孤独的爪子。它在扩展,因为有斜斜的光线落在杨树上。

 

克拉拉睡着了。她远远地睡走了,她在阳光下的睡眠把阿迪娜丢下成了独自的一人。夏日在拍打地毯中披上绿色的外壳。在杨树的飒飒声中,绿色的外壳是所有被遗忘的夏日。所有那些岁月,虽然还是孩子,虽然还在长大,但是仍然能感觉到,每一个日子到了晚上总会从边上掉下去。留着剪切成直角发型的孩童时光,城郊的干巴巴的泥巴,有轨电车后面的灰尘,人行道上挣面包钱的精疲力竭的高个子男人。

 

城郊通过电线和管道同市区联挂在一起,还有一座没有河水的桥。城郊两头都是敞开的,墙也是敞开的,还有道路和树木。城市的有轨电车喀啦喀啦驶入城郊的一端,工厂将烟雾吹过那座没有河水的桥。下方有轨电车的喀啦喀啦和上方的烟雾有时是同一样东西。在城郊的另一端,农田在啃噬,带着萝卜叶子跑出很远的地方。在它们的身后,白色的墙在闪亮。在它们和手一般大小的地方有一个村子。有羊悬空飘浮在村子和没有河水的桥之间。它们不啃食萝卜叶子。田埂两旁长着杂草,它们趁着夏日还没有过去在啃噬田埂。然后它们就会出现在城市的面前,舔舐工厂的墙壁。

工厂在没有河水的桥的前面和后面,工厂很大。墙壁的后面有奶牛和猪在嗷嗷叫。晚上,牛角和蹄子被焚烧,刺鼻的空气升腾进城郊。工厂是一个屠宰场。

早晨,天还没亮,公鸡开始打鸣。它们走过灰色的内院,如同街上那些筋疲力尽的男人,它们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那些男人从终点站步行过桥。桥上,天空垂挂得很低。当天空呈现红色的时候,男人们的头发里便会冒出红色的冠子。城郊的理发师在给阿迪娜的爸爸剪头的时候说,对劳动英雄来讲,世上再也没有比鸡冠更好看的东西了。

阿迪娜向理发师打听过鸡冠的事,因为他熟悉每一个人的头皮和旋儿。他回答说,旋儿在头发里面,而毛发在鸡的身上就是翅膀。因此阿迪娜知道,每一个筋疲力尽的男人在一生中都要飞过桥一次。但是什么时候飞,没有人知道。

因为鸡曾经飞越过栅栏,飞之前,它们会在院内的空罐头盒里喝水。它们晚上在鞋盒子里过夜。当树木在夜里变凉的时候,猫会爬进那些鞋盒。

终点站在城郊那边,比没有河水的桥还要远七十步。阿迪娜数过步数,因为街的这边是最后一站,对面是第一站。男人们在最后一站慢腾腾下车,女人们在第一站急匆匆上车。在上车前女人们会跑几步。她们头上有一大清早被压乱的头发,肩上有飞舞的拎包,她们的腋下有汗渍。汗渍常常已经干了,留下一道白色的边。机油和锈渍在女人的手指上啃噬指甲油。在赶有轨电车的时候,她们的眼睛和下巴之间已经流露出工厂的疲倦。

当第一班有轨电车喀啦喀啦开过来时,阿迪娜会醒过来,在夏日的衣裙里感到寒冷。衣裙上的图案是树木,树冠朝下。女裁缝在做衣服时把布料弄颠倒了。

女裁缝住的是一小套两居室,地面是有棱有角的,墙壁是潮湿的,到处都起鼓了。窗户对着内院。一个窗户上靠着一块铁皮牌子,上面写着前进合作社。

女裁缝把她的房间称作是作坊。桌子上,床上,椅子上,箱子上,到处都是布料。地板和门槛上放的是布头。每一块料子上都别着一张写有姓名的纸条。床后面的一个木箱里放了一袋子布头。箱子上写有布头不可使用。

女裁缝在一个小本子里找各个人的尺寸。多年的顾客属于老顾客。很少来、偶尔来,或者只来过一次的顾客属于过客。如果老顾客自己带衣料来,女裁缝不需要在小本上记他们的尺寸。有一个和男人一样筋疲力尽每天都到屠宰场上班的女人,女裁缝每次都记下她的尺寸。她把尺子衔在嘴里,说,你要做裙子,应当去找兽医。如果你一年夏天比一年夏天瘦,那我的小本子上就只剩下你的骨头了。

这个女人一年中经常会给女裁缝带些新本子来。本子的封面印有生产队记录簿字样,横栏的上面印有活重和宰杀后重量的字样。

阿迪娜不能光脚在作坊走路。地上的废布料里有别针。只有女裁缝自己知道,怎么移动脚步才不会让针扎到。她一个星期会拿吸铁石在房间里爬一圈,于是所有别针就都会跳到她的手中。

阿迪娜的妈妈在试衣时对女裁缝说过,树头朝下了,难道你没有看见你把布料缝反了吗?当时裁缝完全可以把布料再正过来,因为布料只是用白线临时缝了一下。裁缝嘴里含着两根别针,说,衣服重要的地方是前面和后面,拉链是在左边,从我这儿看,下面就是上面。她低头把脸俯在地上。母鸡都是这样看的,她说。还有侏儒,阿迪娜说。阿迪娜的妈妈透过窗户朝内院看去。

街边的一个橱窗里陈列有十字架、锅炉管,还有锌做的浇花壶,它们依靠着放在旧报纸上,前面的绣花台布上有一块铁皮,上面写有前进合作社。

只要有轨电车驶过,十字架、锅炉管和浇花壶就会抖动,但是不会倒。

橱窗后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有剪刀、钳子、螺丝。桌后坐着一个男人。白铁匠。他穿一件皮围裙,结婚戒指挂在围着脖子的一根线上,因为他的两只手都没有无名指。

他也有老顾客和过客。老顾客们说,他老婆死了很长时间了,他一直没有找到第二个,因为那个婚戒一直挂在一根线上。理发师说,白铁匠从来没有过女人,他戴这个戒指订了四次婚,但是从来没有完婚。如果橱窗里装满了十字架、锅炉管和浇花壶,白铁匠就会焊破旧的烧锅。

每当有轨电车从橱窗前驶过,十字架和锅炉管之间就有脸从车厢里探出来。浇花壶上的脸因为行驶、因为锌的光亮而呈波浪形。等有轨电车过去了,浇花壶上就只剩下踩得光滑滑的积雪的闪亮了。

阿迪娜的那件树梢朝下的裙子已经穿了好几个夏天了。她在长个子,因此裙子一年夏天比一年夏天短。树梢在所有的夏天都倒挂着,一直非常沉重。这位脸色羞涩的城郊姑娘走在人行道的边上,不断长高的树下。树影从来遮不住她的整个脸庞。树影中的脸颊清凉,而太阳下的脸颊则火热并且发软。阿迪娜在清凉的脸颊上感觉到了一根拉链。

一场暑雨,石头并没有凉下来,在内院里,一列黑黑的蚂蚁爬进石头缝。阿迪娜把糖水灌进圆毛衣针的透明软管里,然后把软管塞进石缝。蚂蚁爬进软管,一个接着一个,时而一个头,时而一个肚子。阿迪娜点燃火柴,把软管的两头烧软封住,然后把软管当作项链围在脖子上。她走到镜子前,看见项链是有生命的,尽管蚂蚁粘在糖上已经死了,每只蚂蚁都待在它们窒息死去的地方。

在项链里,每一只蚂蚁对看它们的眼睛来讲都是一只动物。

阿迪娜每个星期都去理发店,因为头发长得很快,而头发又不准遮盖住耳廓。在去理发店的路上,她会经过那个陈列有十字架、锅炉管和浇花壶的橱窗。白铁匠向她招手。她走进去。他给她一个用旧报纸做的提袋,里面是五月熟的樱桃,六月熟的杏子,夏天熟的葡萄,虽然它们在各个地方的花园还没有成熟。阿迪娜当时以为,报纸用的纸头可以改变水果。

白铁匠给她袋子时,会说,吃,抓紧吃,否则就坏了。她急急忙忙地吃。其实水果要坏,在白铁匠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坏了。然后白铁匠会接着说,慢点吃,每咬一口都要慢慢地品味。

她在嚼,在吞,在看,看火焰在烙铁旁边闪烁,看锅底的洞如何被覆盖住、被填满。刚刚填满的洞亮晶晶的,亮得同橱窗里的锅炉管、十字架和浇花壶一般。如果火焰不舔舐锅底,死亡就会咬屁眼儿,白铁匠说。

有一天,那是在下午,阿迪娜戴着她的蚂蚁项链去剪头发。她在那面大镜子前的椅子上坐下,腿来回晃动。理发师把她的头发梳理到脖颈后面,然后把梳子放在她眼睛前挥,说,要么让蚂蚁滚蛋,要么你带着蚂蚁滚蛋。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男人在睡觉。他的大腿上趴着理发师的猫。男人很瘦,每天早晨去屠宰场,走上桥的时候,头上都会有一个鸡冠子。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把猫顺着镜子扔到门前。我受够了屠宰场的那些死动物,他嚷嚷道,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地上到处是剪下的碎头发,那些彼此认识的削瘦不堪的男人们的头发。头发看上去很脆,有深灰、浅灰,还有白头发。头发密密麻麻的如同长在一块硕大的头皮上。一簇簇头发之间有蟑螂爬来爬去。只见头发忽而翘起,忽而沉下。头发有了生命,因为蟑螂在抬着它们。但是在男人的头上,头发则没有生命力。

理发师把剪子扔进拉开的抽屉里。这样我没法剪,他说,蚂蚁会爬到我的衣服里面。理发师把汗衫从裤子里拉出来,给自己挠痒。手指移开后,有红色的头发留在了肚子上。他骂蚂蚁的娘。那个屠宰场的工人在骂尸体的娘。忽然之间,镜子变得那么高,抽屉变得那么深,阿迪娜看见自己在椅子下面的脚正从房顶上垂挂下来。她跑到外面,那只猫正趴在门前的地上。猫的视线追随着她,猫有三只眼。

过了一个星期,理发师给了阿迪娜几颗糖。糖上沾满了头发,弄得舌头痒痒的。阿迪娜要把头发吐出来,理发师说,碎头发能把脖子弄干净。

糖果在嘴里发出咔嚓的声响。阿迪娜问,那个扔猫的男人什么时候会死?理发师往嘴里塞了一把糖,说,等到一个男人剪的头发能装满一袋子,结结实实的一袋子,等到袋子和那个男人一样重了,那个男人也就死了。我把所有男人的头发都放进一个袋子里,直到袋子结结实实地装满了,理发师说。我从不称头发,我称头发都是用眼睛。一年一年从每个人头上剪下了多少头发,我心里清清楚楚,他说。我用眼睛感觉重量,从来没看错过。他朝阿迪娜的脖子里吹气。

扔猫的那个顾客还能再来七八次,理发师说。虽然那只猫在那之后不吃食了,我什么也没说。我不愿意把一个拥有最后一点头发的多年老顾客轰到其他理发师那里去。他的嘴角拉出一道皱纹,一直切入脸颊。

 

克拉拉站在被子旁,穿着一件夏季小衫。她食指上的顶针在阳光下火烧火燎地亮。她的腿很有骨感,在试衣时只迈了一步,将腿抵到肚子的位置。这是一只只有骨头的鸟走路的姿势,它除了观望夏日,除了保持美丽,什么也不必做。不远处,带着刀的杨树在观望。克拉拉剃过的腋毛长出了新茬儿,在她的腋下就如同她正在谈论的男人的下巴。有风度的男人,她说,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梦想。

克拉拉笑了,她一翘一翘地拖着腿,愿望被阳光加热,在房顶下发晕。她的头对杨树的绿色的刀,房顶的檐,云彩的边,城市的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个阳光下的屋顶满是抬着死苍蝇的蚂蚁,也不知道这个阳光下的房顶不过是天上的一个小角。

 

树梢朝下的夏裙和脸颊上的拉链让阿迪娜很多年对衣裙感到害羞。她开始在女裁缝那儿用废布料的重量来衡量女人的生命。她经常过去,坐在那儿,只是看,将直视的目光对准每一个顾客。她知道,哪个女人的废布料会很快装满一袋,结结实实的一袋,重量差不多和这个女人一样重。她知道,这个屠宰场的女人还需要四件衣裙,然后就会死掉。

 

克拉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红斑的夏熟小苹果,把它放在阿迪娜的下巴下。顶针一闪,在苹果皮上浅浅地划出一条道子。小苹果,长把子,本来还可以继续长成苹果的那部分木质化了,长到了把子里面去了。阿迪娜对着苹果深深地咬了一口。吐出来,有虫子,克拉拉说。苹果的里面一道棕色的有碎屑的通道。阿迪娜咽下那一口和那个虫子。不就是一个苹果蚜虫嘛,她说,虫子长在苹果里面,其实就是苹果肉做的。它不是长在苹果里面的,克拉拉说,它是从外面爬进去的。它会咬出一个通道,钻进去,然后爬出来,这就是它的道路。

阿迪娜在吃。咬嚼的东西在她的耳朵里咯吱作响。它在外面干什么,阿迪娜说,它根本就是苹果肉做的,它啃噬白色的肉,拉出一条咖啡色的路。它咬出一个通道,然后死在苹果里,这就是它的道路。

克拉拉的眼睛没有化妆。天空空荡荡的,杨树的刀垂直挂着,是绿色的。克拉拉的眼睛不大,瞳孔在她的脸颊下寻找通往嘴巴的笔直的路。克拉拉一言不发,躺到被子上,闭上眼睛。

住宅楼的上方飘浮着云彩,白色的,已经风起云涌过了。在夏天死去的老人们还会在床和坟墓之间,在城市的上空停留一会儿。

克拉拉和夏日老人置身于同一个睡眠中。阿迪娜感觉到了苹果蚜虫在她肚子里的道路。它在大腿的里侧经过阴毛跑进腘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