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愿意爱得多痛得多,还是爱得少痛得少?这,我觉得,归根结底,是唯一真正的问题。

也许你会说——说得很在理——那不是真正的问题。因为我们没的选嘛。如果有的选,那才是个问题。可我们没的选,于是问题就不存在了。爱多爱少,谁控制得了?要是能控制,那就不是爱。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反正不是爱。

多数人都只有一个故事可讲。我并不是说一辈子就只有一件事:人的一生有数不清的事情,这些事情衍生出数不清的故事。但只有一个故事至关重要,只有一个故事最终值得讲述。这便是我的故事。

不过这就有了第一个麻烦。假如这是你唯一的故事,那么你一定已经反反复复讲过它,即使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讲给自己听。那么问题就来了——一遍遍地讲述,是离事实更近了,还是更远了?我吃不准。有个方法也许能知道,就是看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事里的自己在反复讲述中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越来越糟的话,也许就说明你更加实事求是了。另一方面,也存在危险,即陷入反英雄情结的回忆:把自己说得比实际不如,这不失为一种自我表扬。因此,下面我就不得不小心点了。呃,这么些年来,我学会了小心翼翼。现在有多小心,以前就有多粗心。是该说我粗心还是无忧无虑?一个词可以有两个对立的含义吗?

时间、地点、社会环境?我拿不准这些因素在爱情故事里有多么重要。或许在从前,在经典作品中,爱情与责任、爱情与宗教、爱情与家庭、爱情与国家之间都有冲突。但此故事非彼故事。除非你固执己见。时间:半个多世纪前。地点:伦敦以南十五英里左右。环境:市郊股票经纪人居住区,他们都这么称呼——这么多年在那儿我连一个股票经纪人都没遇到过。独栋房子,有半木头结构的,有瓦顶的。随处可见女贞、月桂和山毛榉的树篱。路上除了排水口,还没画上不许停车的黄线和业主车位的白线。那个年代,你开车去伦敦还不愁停在哪儿。我们那片是郊外的郊外,被亲切地唤作“小村庄”,再往前几十年兴许真的就是乡下。如今这里多了座火车站,周一到周五都有西装革履的人上伦敦去,有的周六也多去半天。还有个“绿线”巴士车站,有斑马线还有贝利沙信号灯[1];建了个邮局;一个名字起得很老套的圣米歇尔教堂;一个酒吧,一家杂货店、药店、理发店;一个能修修车的加油站。早晨,听着送奶车的电机发出的嘟嘟声——在“速达”和“联合乳业”间任选其一。到了晚上和周末(虽然从来也不会在周日早上),割草机们就边吃油,边突突地响个不停。

村庄的草地上,板球打得叫声大,水平差。村里也有个高尔夫球场和一个网球俱乐部。地里多沙,适宜栽种,所幸伦敦黏土够不着这郊外。最近新开张了家熟食店,卖欧洲货。有人觉得伤风败俗——烟熏奶酪;用细绳挂成串的滚圆香肠,看着像驴鞭。不过村里新晋妻子们在烹饪上开始勇于革新,丈夫们也大致是认同的。现有的两家电视台,BBC比ITV更受青睐,酒也基本上到周末才喝。药店会卖抗疣软膏和免洗干发喷雾,都装在按压瓶里,不卖避孕器具。杂货店出售助眠的本地《广告客户报》,没有女郎杂志,连穿衣服的那种都没有。要性爱产品,你得大老远北上去伦敦买。绝大多数时候,上面说的这些对我都无所谓。

好,我的房产经纪人角色差不多到这儿了(真的有一个在十英里外)。对了,还有件事:别问我天气。我记不大清一生中的天气是怎样的。不错,我能想起燥热的阳光点燃我的欲火,骤雪让我愉快,还有潮湿阴冷的日子引发的那些早期症状,预言着将来的一场双髋关节置换手术。然而,我生命里的大事,都不是发生在哪种天气中,更不因为哪种天气而发生。所以,要是不介意的话,气象什么的我就略去不说了。当然,你可以尽管推断,我在草坪上打网球的时候,天既没有在下雨也没有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