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劳动节第一天,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姚凤打电话约安漓一起去买两件夏装,顺便唱会儿歌,释放一下压力。挂了姚凤的电话,安漓简单收拾了一下课桌上的卷子和书,拿起书包就赶紧去找她了。
这两年,姚凤学习状态比她还夸张,不停说自己不聪明,必须抓紧时间,要不以后还得回老家看店。今天突然又是买衣服,又是要唱歌的,安漓估计是有什么事情。
她出去的时候,姚凤已经等在校门口了,一见到自己就委屈巴巴地迎上前来。
“怎么了这是?”
“我爸妈不想让我继续读了,今天又打电话跟我吵架了。说我每次放假都不知道回家帮忙,以后不会继续拿钱让我上学了。”
“你没跟他们说,你打算努力考大学,所以比较忙吗?”安漓拍了拍姚凤的头,这两年,她突然窜得比姚凤高一些了,总忍不住拿对方当小孩。
“说了他们也不信,总是拿从前的事骂我,说我肯定是又有什么花花肠子。”
“话说得难听了些,但听那意思其实还是害怕你重蹈覆辙嘛!不让你上学都是气话。”和最亲的人和解不是件容易的事,安漓能从困境里出来,是幸运的偶然。姚凤如今身在此山中,她能为朋友做的也只有尽力开解。
桉桦城里种了许多柳树,五月,正是柳絮飘扬的季节。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洒下,黑发如瀑的少女穿着嫩黄色衣衫恣意奔跑,柳絮因风而起,飘飘扬扬。仔细闻闻,空气是甜的,有棉花糖的味道,像春天,也像夏天。不用刻意强调,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会告诉你,假期来了。
安漓觉得今天出来逛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人生没有太多可以卸下疲惫,尽享春光的年华。
姚凤是个易自愈的性格,因此,今天的时光没有在抚慰情绪上用掉多少。她们逛累了,就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听着身后穿梭不停的行人脚步声,聊过去,谈未来。
安漓今年将留了许久的刘海蓄长了,少女心事也和头发一起生长。清风拂面,撩动发梢,站在一片朗日下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曾出现在生命里的那些人。
姚凤自然第一个会想起樊军。安漓在深圳的那些时间,姚凤没有拒绝过看店、招呼客人的任务,偶尔得空时,她也会一个人在乡里的的街巷里上转悠,卫生院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那里的医生护士都在她家买过东西,因此面对姚凤的好学和好奇,只要不是特别忙的时候,大家也都乐于教她一点东西。
樊军到医院买感冒药的时候,还是姚凤拿给他的。
其实就算他不刻意提,姚凤也早就知道他谈恋爱了,不是安漓说的。
过去,就像所有小女生会有的心思,她常常去樊军的QQ空间。不管是不是已经看过了的内容,都要循环往复地看,然后省下一点生活费,充一个黄钻,再删除访客记录,像进行着一场了不起的潜伏任务。
直到她发现樊军的留言板里有个女生头像的人,留言得频繁,哪怕并没有说什么太亲昵的话,直觉还是让她没忍住点开那个头像。这才发现,女生的留言板,也有樊军的逗趣和撒欢儿。那里的樊军,是她没有见过的样子。
没有一点难过是假的,但对姚凤来说,喜欢樊军这件事除了让她挨了些父母的打骂外,其实并没有太大损失。她几乎是从确定自己心意开始,就好好学习的,为了追上他,为了配与他比肩而立,她刻苦过,也心酸过。哪怕最后的结果并不好,姚凤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程度改写了自己的结局。如果不是心里的那点执念,如果不是学不懂也要把大把的时间耗在上面,如果不是哪怕发呆也不愿意离开课桌、书桌,她可能现在连卫校都上不了。
凡事都应该争一争的,不争,哪知道自己原来还能有更多可能。
安漓想到的人很多,奶奶、杨琳、何玲玲、杨鑫,还有陈函娇。若是夜晚,或许她们还能和自己看同一轮月亮。可这是白天,能吹到同一阵风吗?
年初,杨琳通过微信群加上了安漓的好友。一开始,安漓期待过,激动过,她以为她们还能有很多话聊,还能因为相同的事情,喜或悲。
直到杨琳频繁地跟她讲,婆媳矛盾、夫妻矛盾、妯娌矛盾,并持续给她发自己两个孩子的照片,不停问她可不可爱的时候,安漓才发觉,在这段关系里,早就横亘了不可逾越的代沟,她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对于安漓而言,自己依然是个生活在父母呵护下的孩子,还会任性、会撒娇。可杨琳早就成为了他人的庇佑,承担着更大的责任,身份更加多重。然而那个世界,安漓不理解,也不想理解,更不愿进入。
当杨琳半开玩笑地说,让安漓给自己的孩子当干妈时,安漓觉得荒谬极了,在她的认知里,干妈这种角色应该是二三十岁的人,才会开始扮演的。原本,她甚至有点厌烦杨琳,可一想到从前处处照顾自己的那个又像姐姐又像同学的人,心又忍不住柔软了下来。
或许,对杨琳来说,世界已经被局限在了丈夫、孩子身边,安漓就是她看外界、获得些许慰藉的途径。无论如何,杨琳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她只是时代背景下被多数人忽视掉的一个悲剧。
安漓突发奇想般地跟姚凤说,晚上想找一座山,爬上去,看看星星和月亮。
传说中,去世的亲人会化作夜空中的一颗星星,长长久久地守护他在意的每个人。在建安的时候,每个晴朗的夜晚安漓都会端一把椅子在院里,看星星,也幻想,星星在看自己。
“安漓,你在学校里,见过娇娇吗?”
坐在山顶时,遥望着月明星稀的天空,姚凤也想起了陈函娇。她们爬的山,是政府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发好的一处免费景点,路灯、石阶一应俱全,也有许多人将饭后去这里当成了一项锻炼活动。
“我平时不太出教室,所以只见过一次。”
“她还好吗?说过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了吗?”
“小凤,你看,月亮被云遮住了一点。”安漓指着头顶的弯刀,没有回答姚凤。
“哎呀,你别指它!你小时候没听说过吗,指月亮的小孩夜晚会被月亮把耳朵割掉。”
看着姚凤煞有其事的模样,安漓笑着打趣,“请问这位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跟你说正事呢!娇娇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不算好。遮住她的云,不肯散。”
六月入伏以来,安漓在教室的空调底下了好几天都忘了披件毛毯在身上,终于在某天下午的生物课上发了高烧。同学将她送到了学校外面的药房输液,直到第一节晚自习快结束时,安漓才输完当天的药从外面回来。
迈进学校大门,走了一段路后,安漓难得在学校看见了张国培。他正在操场上训练,这才明白,他是作为体育特长生来的榆林中学,平时训练比较多,所以作息和大家也不太一样。
张国培和三年前安漓在建安中学外碰见时的模样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又黑又壮,留着个平头,看上去还挺有精神头的。五官端正,算得上一个帅哥。他看见安漓,似乎也有点意外,“嘿!”了一声,就跨着大步就迈到了安漓面前。
“以前就听说你也在这里,我还纳闷呢,为什么总碰不着,原来是忙着训练。”
“听姚凤说的吧,就她消息最灵了。她现在干嘛呢?”
“就在那里上学。”安漓指了下卫校的方向。
“原来在卫校。对了,你怎么现在从外面回来?”
安漓举了举手上提着的感冒药,“身体素质不好。”
告别张国培以后,安漓正往教室走,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从前苏强在宴席上和别人举杯喝酒的模样和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过的李勇文扯女生头发时的嚣张表情。未免一丝遗憾萦绕在了心间:苏强从前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学习刻苦,对待女生,也总是知分寸的绅士着,记忆里,他还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如果没有家里的事,如果他也还在上学,那他现在应该会是很出色的人吧;还有李勇文,从前自己分明是羡慕过他的,现在却只有惋惜。
他们原本都应该无忧无虑长大,都应该有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