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母亲打电话说给安漓转了两千五百块钱,说让她换一部智能手机。现在用的这一台,打电话的时候送话功能出现了一点问题。
建安的街上有两处卖手机的地方,其中一处,就在姚凤家旁边。
在安漓家里见面、聊天,甚至一起吃饭、睡觉,是每个假日里姚凤和安漓之间的默契,因为那里能不受打扰地畅聊心事。安漓只知道姚凤住在哪里,但没去过她家。正好听说她家原来的小杂货铺扩成了超市,趁买手机的机会,安漓计划来个突然袭击。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个时间点,客人应该不会太多,安漓计划着还能跟姚凤四处走走。一只脚刚迈进里面,一阵严厉的数落声就接连钻进了安漓的耳朵。
“就知道天天待在楼上,说是写作业看书,你有那么多作业写吗?越来越叫不动你了,你是当姐姐的,难道要让弟弟妹妹帮你干活吗?天天学天天学,还是考那点分,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帮着我跟你妈看着店,反正也考不了高中。”
“我不就是刚刚下来迟了点吗,人家要去其他地方买,我又拦不住。”
安漓听出来,这是姚凤的声音。她顺着货架看过去,在去二楼的转角处,站着一个寄着围裙的平头中年男人,身高大约一米七,佝偻着腰,体型偏瘦。想必那就是姚凤的父亲。她没看见姚凤,估计是被货架或那边那堵墙挡住了。
“小凤?”安漓轻轻地叫了一声,她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朋友,更想将对方从这困境中解救出来。
那男人转头看了外面一眼,再看了看楼道里面,转身就上了楼。姚凤这才从安漓看不清地那团黑暗里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一会儿天都黑了。”姚凤抹了抹眼角,装作若无其事地先关心起了安漓。
“白天太热了,没事,我没以前胆小了。刚刚在你家旁边买了个新手机,就过来看看你。刚刚...”
姚凤将安漓拉到了离店五米开外的地方。深呼吸了一下,再悠悠地叹了口气。
“经常都这样,我这次期末不又有一科没及格吗,他就觉得我每天在楼上都是偷偷在玩。也不想想从前我可是只有一科能及格。”
不知怎的,这话竟带有一丝本不该有的自豪。
“你爸妈对你上学这件事到底怎么看的啊?是想让你一直念下去,还是真觉得不如看店呢?”
“不知道,我感觉他们也很矛盾,好像又希望我能多花点时间在家里的生意上,又会因为我没考好试而不开心。不过我非常坚定,不到最后绝对不放弃要跟他上同一所高中的梦想。”
在姚凤这副决然的模样上,安漓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不禁有些动容地红了鼻子。
“你怎么了,不会要哭吧,我有那么让人感动吗?”
“对啊,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你不觉得吗?”安漓从不怕调侃,反而每次都能反击地正中要害。
二人在路边站了约十分钟,天色越来越暗了。
“我去送一下同学,姚静你别上去,不然店里没人了。”姚凤冲店里收银的地方嚷了一声。
走到学校附近,安漓就将朋友轰了回去。
新手机的手电筒效果很好,走在田埂上的时候,光线足以抵挡四周的黑暗,看清脚下的路。
青蛙、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就好像是分别多年的至交好友,相隔遥遥,就开始彼此呼唤。墨色的星空将月亮衬托得格外皎洁,四下无人的静谧里,来自大自然的声音仿佛一首动听的乐曲,这条路,安漓走得很沉醉。
在柏杨镇上的学校待久了,听惯了夜晚街上的汽车声,乡间的夜晚,越发难能可贵。从前对黑夜的畏惧,渐渐演变成为了热爱。
可惜,没有萤火虫了。
从前的夏夜,屋里湿热得厉害,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在晚饭后用板凳和木板在院子里或楼顶上搭一张床,点一盘蚊香放在地上,一家人就那样和着夏夜微风,凑合着睡一晚。睡不着的时候,孩子们会睁开眼睛看头顶的星星,听长辈讲一些传说中的故事;偶尔也会有几只萤火虫混入夜色中,伪装成天空里的常客,闪烁尾巴上的光。破晓时分,再被太阳唤醒,开始新的一天。
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夜晚,原来竟如此迷人。
回到家里,安漓还在回想朋友的处境。
许多人都说,如果一家的三个孩子是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那么排在第二的那个女孩总是家里受忽视、受委屈最多的。可姚凤家里并非如此,妹妹姚静学习成绩出色,年年都能拿一个一等奖回家,弟弟姚宁豪又能享受性别的天生优势,姚凤就成了那个要有更多担当的人。
小学的时候,陈函娇常常去姚凤家里陪她聊天,偶尔也像今天那样为她解围。那时,姚凤是不敢反驳父母的,无论长者有无道理。或许,青春期和勇气是一起来的,也或许,是因为没了为自己说话的人,姚凤才逐渐开始懂得去为自己鸣不平。现在,她成为了爸妈眼中的不听话小孩。
安漓心想,父母在身边的人,可能也有他们的烦恼,并非想象中那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