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律法(卷三):最后手段
- (英)乔·阿克罗比
- 2579字
- 2021-09-30 20:22:14
刀子永远不嫌多
罗根坐在石头上,二十跨外就是克鲁默克领他们走的小路——据说克鲁默克—埃—费尔知道所有的路,北方所有的路,罗根暗暗希望这是真的,他可不想被领进埋伏圈。他们一路向北,直奔高山,但愿能引来贝斯奥德,但愿联合王国能跟上来将他包围。
希望未免太多。
今天晴朗炎热,地面树影斑驳,树枝随风摆动,光影也跟着流转,明亮的阳光不时洒在罗根脸上。鸟儿婉转啁啾,树丛沙沙作响,昆虫在宁静的空中游荡,森林的土地点缀着片片白色和蓝色的花朵。这是北方爽朗的夏天,可罗根并未因此畅怀。夏天是最好的杀戮季节,就他所见,死在好天气里的人远比死在坏天气里的人多。因此他瞪大眼睛,搜寻树林,看得仔细,听得更仔细。
这是狗子布置给他的任务:留在右翼,确保当队伍排成长列、经过那条羊肠小路时不会有贝斯奥德的手下摸过来。这任务很适合罗根,足以让他保持警觉,如此自己人就不敢斗胆前来挑战他。
他看着众人安静地穿过树林、压低声音、握紧武器,众多往事涌上心头,其中有好有坏。应该说,大部分都不太好。有人在罗根的注视中离开大部队,穿过树林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友好,然而这没啥用处。罗根知道许多人可是笑里藏刀,他自己也干过这种事,还不止一次。
他微微侧身,手滑出来人的视野,紧握住匕首把柄。他爹常说,刀子永远不嫌多,这条建议很实用。他缓慢而随意地环顾四周,确认身后唯有空空荡荡的树林,然后挪动双腿,找到合适的坐姿。他尽量不显露异样,实际绷紧了每块肌肉,随时可以一跃而起。
“我是红帽子。”来人停在不到一跨外,笑容不减,左手随意地搭在剑柄上,另一只手垂着。
罗根脑子转得飞快,思索所有他得罪过、伤害过、有过恩怨的人,至少是那些他没能斩尽杀绝的人。红帽子。他毫无印象,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因为哪怕十个文书、每人端着十本厚册子也没法记全他的敌人,以及敌人的亲朋好友和同盟者。再说即便为了打响名头,谁都可能来杀他。“我不记得这外号。”
红帽子耸肩:“你怎会记得?早先我是老快艇的人。老快艇是个好人,值得尊敬。”
“是。”罗根目不转睛,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他入土后,我加入了小骨的亲锐。”
“我当年跟小骨算是一伙,但总不对付。”
“说实话,我也是。他完全是个混蛋,全靠攀附贝斯奥德才出人头地,我瞧不起他,所以就过来了,你明白吧?一听说三树在这边我就来了。”红帽子抽抽鼻子,看向地面,“总得有人想办法对付那狗日的恐刹。”
“大家都这么说。”罗根听了很多这个恐刹的事儿,都不是好事,但要让他解除戒心,这些搭讪还不够。
“不管怎样,狗子也是个好头儿,在我跟过的头儿里算得上拔尖的。他认真负责,遇事会动脑子。”
“是的,我一直觉得他是这块料。”
“你觉得贝斯奥德会跟上来吗?”
罗根仍旧直视红帽子的眼睛。“也许会,也许不会。不等我们上了山、听到他来敲门,谁也没法确定。”
“你觉得联合王国会遵守承诺?”
“他们没道理不遵守,至少我认为那伯尔是个明白人,他手下的小子暴怒也是。他们既然答应会来,我觉得就会。况且不管他们来不来,我们现在也没退路,不是吗?”
红帽子抹抹前额的汗水,眼角余光瞟了眼树林,“你说的没错。总之,我只想说,我在因渥德打过,那时是你的敌人。我见过你打仗的样子,当然,我自己离得远远的。”他摇摇头,又笑了,“啊,这辈子只见过一次。我只想说,我很高兴跟你一伙。真的。”
“真的?”罗根眨眨眼,“好,好。挺不错。”
红帽子点点头。“嗯,就这些。我们战场见。”
“好的,战场见。”罗根看着红帽子大步穿过树林,但直到对方背影消失,他仍无法松开握住匕首的手,无法抛弃盯紧对方的渴望。
他几乎忘了北方的样子,或者说,他假装北方和以前有所不同。现在他意识到这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在多年前已为自己挖下陷阱,打造了巨大而沉重的血色锁链,将自己紧紧束缚。他曾有机会脱困,一个本不该有的机会,但他执拗地回来了,现在一切将更加残酷。
他能感觉到它——沉重的死亡,如高山的阴影将他笼罩。他每说一个字、每踏出一步或每蹦出一个念头,都让它更加临近。它存在于他喝下的每一口水和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他只能抱紧肩膀,盯着靴子,冷眼旁观一缕阳光划过脚尖。他不该离开菲洛,他应该像孩子抱紧母亲那样抱住她,他的生命中几时出现过如此美好的事物?可他竟弃之不顾,回来了结所谓的恩怨。他舔舔牙齿,吐了口酸涩的痰。他早该知道,复仇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甜美。
“我敢说,你希望自己压根儿没回来,呃?”
罗根猛然抬头,眼看就要拔刀相向,然后他看到站在面前的是大巴,这才立刻收回武器,垂下双手。“你知道吗?我的确有这个念头。”
霹雳头蹲到他身边。“我有时也觉得自己的外号太沉重。不敢想象,你的外号会是怎样。”
“它是种负担。”
“的确。”大巴看着众人排成一线,沿尘土飞扬的小路行走,“别在意,他们会习惯的。他们对你再不爽,哈,还能比得上黑旋风那张笑脸?”
罗根咧嘴而笑:“这话没错,那家伙的笑脸真够可以的,简直能点亮全世界,对吧?”
“像阴天里的太阳。”大巴挨着罗根坐到石头上,拔开塞子,递来水壶,“抱歉。”
“抱歉?为什么?”
“你掉下悬崖后,我们没去找。我们以为你死了。”
“这不值得耿耿于怀,我自己也觉得必死无疑。说实话,我才该去找你们。”
“嗯,也许我们两边都该尽力。但我猜你过了一阵就放弃希望了,经验告诉你凡事要往坏处想,呃?”
“你必须现实一点。”
“嗯,这话说得有理。但你最终还是平平安安回到我们中间了,是吧?”
“是的。”罗根叹气,“回来打仗,重新忍受难吃的东西,继续在林子里爬来爬去。”
“林子里。”大巴咕哝几声,随后绽开灿烂的笑容,“我会有受够它们的那天吗?”
罗根喝了口水,递回水壶,大巴也灌了一口。他们相对无言地坐了片刻。
“你知道,大巴,我不想要这些。”
“当然,没人想要这些,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不是我们应得的,对不,呃?”巴图鲁的大手拍在罗根肩上,“你还想找人说话的话,可以找我。”
罗根看着他离开。霹雳头是个好人,值得信赖。这样的人还剩下几个:大巴、寡言、狗子,黑旋风也算是吧。这几乎给了罗根一点希望,几乎让他庆幸回到北方,可这时他望向排队前行的众人,看到摆子回望着他。罗根本想移开目光,但这不是血九指的作风,于是他坐在石头上,和摆子相互瞪视。他感到摆子的恨意不断涌来,直到其身影消失在林子里。罗根又摇摇头,舔舔牙齿,吐了口痰。
他爹说过,刀子永远不嫌多。除非它们指着你,还握在不喜欢你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