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雨下的太大了,路上的泥泞让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后又滑一下。
他们咧咧跄跄的向前走,腿和鞋上很快糊上了泥巴。
老远他们就看到倒塌的房子那,一些立在半截泥墙上的柱子后,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个女人身上披着一块旧雨布在雨中跌跌撞撞的寻找,还不时地问身边忙碌的人什么。
脸色苍白的女人拉着一个人问着,脸上的悲伤和天气一样,阴暗的让人心里想要逃跑。
她问了一个人,见没有回应就去拉另外一个人,也有人会拍拍她,好像告诉她些什么。
她半截身上早已是泥泞,手上也是分不清楚的黑紫色。
“你们是法学院的老师吗?是来解决问题的吗?谁能告诉我啊?”女人一遍遍的问着,凄凉的声音随着风声传过来。
一直低头走路的李宝根突然停下,他脚跟还未站稳,慌忙拉着王竹桥向前跑。
他带着王竹桥绕过那处,王竹桥明显的感觉到,李宝根是在躲什么。
李宝根一边跑一边说着:“这女人又来了……”风把他的话刮得乱颤,没有进王竹桥的耳朵里。
还没跑出多远他们就见几个人在一处严重的废墟里拾捡着,翻看哪些地方能藏住人。
远远地站着一个年纪五十来岁黑胖模样的人,身上满是泥泞,李宝根说那是柳河所长。
柳河所长脸上有血迹,站在废墟那,嗓门沙哑的不断地喊:“注意危险啊,可别砸到啊,那些木头还在摇晃啊,支出来的木板上都有钉子啊。”
话音还没落下,一根早就坚持不住的房梁在风雨中坠落,正好是跑在前头的王竹桥头上。
一旁的李宝根猛地冲过去抱着王竹桥滚开,自己的腰被砸了,翻滚时头磕在一块石头上大叫了一声疼晕了。
王竹桥也因为背着受伤的李宝根,腿被斜埋在半截泥墙里的木杈扎伤,一根扎在动脉边缘血流的像小溪,一根正好扎在膝盖上头,两个男人都昏倒在雨水当中。
一切的事情都在雨里成了无影无踪,好多的东西和泥浆和在一起分不清楚哪些是白色的,哪些原来就是黑色的。
也就是那天以后,李宝根和王竹桥成了异姓兄弟。
李冀津因为王竹桥的推荐考上了电大,也成为王竹桥当时最喜爱的学生。
王竹桥讲到这里突然停下,他点燃了手里的半截烟头。
王竹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他在想李宝根推开他后晕倒的样子,也想起那个女人无助地站在雨里。
江北给老师倒了杯热水,也顺手把桌子上的东西理了一下。
他看到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十几个人笑的都很灿烂,也都很年轻。
江北就想,这里会不会有李冀津呢?
江北每次听到李冀津名字时就见老师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眼睛里的火花亮晶晶的。
江北觉得老师似乎对李冀津这个师兄的感情有那么点五味杂谈。
他知道老师有时候很感性,心软的有些多愁善感,他从故事里就能感觉到,对于李宝根的恩情念念不忘。
还有李冀津,江北也想认识这个聪明能干的神秘师兄。
他早早的就知道王竹桥有一个学生,据说他毕业后直接被一个口碑极好的事务所聘用了,还是当时最有名的刑事案件大律师。
江北很纳闷,王竹桥从不提这个师兄。
王竹桥为什么不喜欢李冀津了,是因为李冀津没有回到小镇里,就是不听他的话,这也算是背叛了吗?
江北的心里有些想替李冀津说话,可又一想老师做事风格一项很大气,李冀津的事,应该是有原因的。
江北见老师一脸的凝重,就把想要张口问的话咽了下去。
“您是九零年去的,这寻人启示是九二年的,相差两年还有那么多的相似处……”江北嘀咕着。
“嗯,你怎么知道的?”王竹桥很纳闷的问。
“嗯,这广告写的……”江北用手指着纸上的那则广告。
王竹桥赞赏的点点头,这个细节是很重要的。
王竹桥心里很欣慰,江北做事精细的风格和李冀津的精明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江北又问道;“老师,后来呢?”
王竹桥吸了一口烟后,把烟放到一边,他又接着讲了这些老卷宗的来历。
他去见李宝根的时候,是他的身体恢复好以后的事。
时间快过去两年了,王竹桥去看望因为路滑摔了一跤在家休息的李宝根。
王竹桥带了两瓶白酒,乐颠颠的下了车,老远就看到拄着拐的李宝根站在那。
王竹桥的眼睛发红,他很想李宝根这个异性的老大哥。
下雨那天的场景就像烙在他的心里的一样,李宝根扑过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根本不带一点犹豫。
每次想起王竹桥心里头都热乎乎的,他也想见见优秀的李冀津,还想听李宝根说说当地的故事。
李宝根这时的衣着有些新鲜,不再是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原本泥墙的房子都成了半截红砖瓦房,家里的家伙事也比起两年前好多啦。
只是两年不到的光景,他的头发基本没有了黑色。
他见到王竹桥时,眼睛里放着光彩,就像一个孩童手舞足蹈的奔过来。
他是真的喜欢王竹桥,喜欢听王竹桥说话,喜欢王竹桥笑呵呵的夸李冀津。
在李宝根心里,李冀津就是王竹桥的翻版,就是自家墙上的画。
李宝根把家里最好的酱菜拿出来,手里惦着一瓶白色瓷瓶酒,酒瓶上的商标陈旧的有些年头。
王竹桥认得这酒,是当时最盛行的董工酒。
两个人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上喝了酒,聊起了家长里短。
“老哥啊,你那年讲的故事还有些尾巴呐,今天晚上讲讲吧……”王竹桥借着酒精的灼热,想要解开自己两年里的心结。
王竹桥这回是抱着酒瓶说话的,他可知道李宝根的酒量。
李宝根眼睛红红,居然发出光亮,他笑呵呵地说:“那个故事早就定型啦,那个叫刘一周的男孩死啦,就在那天的大雨中,被砸死在拘留所里。”
李宝根好像不是故意的说出来了结果,口齿很清晰,一点也不带醉意。
“刘一周死啦?怎么就死啦呢?”王竹桥听得发蒙,他着急地追问。
“哎,绑架也是重罪的,再加上强奸罪,男孩不死也够呛啊。”李宝根还不忘唠叨着,有些轻描淡写的说。
王竹桥的心里突然被挤压了一下,他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李宝根的声音里都是可惜的样子。
“老哥啊,会不会有出入啊?”
“不会,人家柳河所长亲自审的,还有画押呢……只是啊先前心梗啦,心梗也没逃过死啊,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李宝根“咕咚”又喝了一口,咂咂嘴,酒香味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飘过来。
王竹桥被他呼出来的酒味熏得张口结舌,他眼珠慌乱的看着李宝根,这个结果不是他想听的,那可是个孩子啊。
“老哥,那人家的大人呢?”
“什么大人,都没了,什么大人小孩的都没了……”
此时的李宝根真有些醉了,似乎自己也忘了都要说什么,前言和后语让人听着迷糊。
王竹桥也因为外面的一个雷声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话,他等了一下雷声过后还想再追问。
就被李宝根摇摇手的样子打断,李宝根拿过去酒瓶又给两个人的酒杯倒满,然后两个人端起酒杯干了。
很快那瓶酒就被他俩喝没了,就连王竹桥带来的酒也被喝了半瓶,他俩在灯下的影子也开始摇晃了。
屋外面的雨下得太大,因为闪电屋里又停电了,就和两年前一样,他们在没有灯的屋子里点上蜡烛,李宝根就讲到了另一个故事。
最近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总被前夫追打,纵使满身伤痕也不说孩子是谁的,只是说不是他的。
只可惜她的家人不在身边,也没有人给她撑腰。
王竹桥突然问道:“老哥,你说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女人?”
李宝根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呼噜声开始打了起来。
屋外面太黑,雨点声敲得人心里发慌,王竹桥也就闭上了眼睛,想着那个雨中的女人。
那女人伸出惨白的手想要拉住他,口里不停的问训他,你怎么不帮帮我呀?
王竹桥在昏睡中还听到李宝根嘀咕着一句话,他在第二天清醒的时候想要问李宝根。
那句话就是:孩子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不对,死无对证啊。
可是第二天醒酒的李宝根就是不承认自己说过啥了,他一直摇着头说,都是道听途说的,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不能算是证据的啊。
说完,他从柜子里的底下拿出来一包东西给王竹桥。
王竹桥以前和他说过很喜欢收藏老案件,可以从那里得到寻找柳暗花明的喜悦。
李宝根一直记得王竹桥的话,识字不多的他心里一直把王竹桥当作自己的偶像。
他告诉王竹桥,这些纸张上的事是镇里多年沉积的,里面还有些派出所因为雨泡了的案卷笔录啥的,都是那天的黑胖子所长柳河丢掉的。
王竹桥还记得,李宝根给他之前还特意捏了捏那包纸,同时他还看到他手指上的骨节那里鼓出来几个水泡。
那都是在地里劳作的人一种习惯,用手当做齿耙去薅草磨出来的。
王竹桥猛地想起自己被李宝根抱着躲开被木头砸的场面,他心里又像被木头砸了几下。
王竹桥讲到这眼睛湿润了。
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到:“终于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