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货币：现代社会世界的语言

在现代社会，货币不单单是一种商品交换媒介或一种中性的手段，还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和神奇的魔力，不但统治着现代物质世界，而且统治着个体的精神世界。它将不同地区、不同社会、不同族群、不同文化的人们联系起来。货币是表达现代社会世界的语言和纽带。

让我们从现代日常生活的两个具体社会场景开始：^[1]

一个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她的孩子，背上背着一桶牦牛奶和一些牦牛皮，匆忙地走出了泥屋。虽然太阳还没有升上地平线，汗水已经顺着额角流下脸颊。每五天中的一个早晨，她都要在破晓之前从川西高原的稻城县日瓦乡的一个小村庄出发，徒步11里的山路去镇上。那里有一个集市，每五天开一次。同去的还有同村的其他一些妇女。她们要走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要翻过几道山。她们的背上都背着要在市场上出售的东西：牦牛奶、牦牛皮、各种手工艺品、一些野生中药材。偶尔，她们会停下来，在路边的岩石上喝点自制的酥油茶。但是她们不能停留太久，必须在太阳最毒之前和游客最多的时候赶到市集。

在世界的另一端，曼哈顿西区的一所公寓里，一个年轻人提着一个漂亮的公文包在等着电梯。他一身笔挺西装、黑色皮鞋，走进已经非常拥挤的电梯。习惯性地微笑着点头之后，他望着闪烁的楼层指示灯。当他离开公寓，走上街边时，就汇入一股迅速移动的庞大的人流中。这股人流通往地铁，在那里，会有更多的人挤在一起，奔向曼哈顿南端的金融中心区。从地铁出来，这个小伙子会停下来买一个汉堡和热狗、一杯咖啡或可乐，边走边吃。一周五天，他都要从他的公寓重复同样的路线和行动到达纽约股票交易所。

到了市集，妇女们各自散开。带牛奶的会把牛奶卖给收集点，倒进奶车，以便运往县城。另一些妇女则摆个地摊，向游客出售各种民族手工艺品或药材。一旦把货物出售，她们会买一些塑料桶、烟酒、茶叶、盐、糖等生活日用品。尽管她们受教育程度很低，有的甚至不识字，但是大部分人都能熟练地和顾客讨价还价。这里有藏族、汉族、彝族、回族、羌族，还有许多外国游客，各自语言有所不通，但是都能通过手势标识价格。

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地面就像藏区的集市一样凌乱：不是毛屑、枯草、奶汁，而是各种颜色的股票交易票据的碎片。大厅里挤满了人，不是像集市那样面对面地讨价还价，而是对着电话、电脑、大屏幕显示器或是大声叫喊，或是手舞足蹈。看似混乱，但是人们根据身着服饰颜色，以及屏幕显示数据，行动有序，各有分工。

当太阳下山的时候，妇女抱起她的孩子，收起空的奶桶以及用她今天挣的钱买的日用品，和其他妇女一起踏上回家的路程。家里的晚饭还等着她来做。

从股票交易所出来，年轻人松了松领带，和朋友一起去酒吧聊天娱乐。

集市上的年轻母亲与交易所中的年轻人并不生活在同一个国家，甚至同一个大洲。他们可能从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年轻人生活在世界上技术最先进、人口最拥挤的大都市。年轻母亲生活在一个小山村，没有电和自来水。年轻人使用最先进的通信技术，年轻母亲不会读写。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生活在不同的日常世界，有不同的日常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然而，“在我们的时代，没有什么会比发生在特定时空背景中的日常生活行为与跨越广泛时空范围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更富有特色”^[2]。同样，年轻母亲和年轻人的日常生活行为被一个跨越广泛时空范围的事物，一个横跨全球各地区、各民族、各种族、各文化的巨大事物联系起来。这就是货币！

无论人们把他们的货币叫什么——美元、人民币、法郎、马克、日元、欧元、英镑，他们都在一个国际货币系统的不同部分中以本质上相同的方式使用着这些货币。因为如果剔除掉股票交易所里的各种机器、线路、标识，那么股票交易与集市上货币交易的讨价还价是相似的。货币创造了一个统一的世界。它将集市上人们的牛奶、毛皮、日用品与纽约股票交易所中人们的活动、股票价格等都囊括其中。为取得货币，年轻的母亲必须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而年轻人则一周五天都要西装革履、挤地铁公交。货币对世界各个地区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着强烈影响。与此同时，货币在不同的社会和文化中又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在藏族母亲的生活中，仅仅在一周的一天中，在集市上的时候，货币才被使用。她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自制的。而在纽约年轻人的生活中，货币则置于核心位置。他天天甚至时时刻刻都要与货币打交道：一周五天的工作就是进行货币交易；住公寓、挤地铁、吃汉堡、喝咖啡、进酒吧等日常生活处处都离不开货币。藏族母亲与纽约年轻人不同的社会环境和生活方式赋予了货币不同的意义。因此，在现代社会，货币在强烈塑造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受到置身其中的具体社会文化生活环境的强力影响。货币与现代社会的这种双向互动、相互形塑关系表明货币已经成为联系和表达现代社会世界的语言和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