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瀛海

秋凉渐浓的时候,杨柱儿不知打哪儿给周石初带了一张图纸回来。周石初捧着个图纸在书房里研究了三天,再出来的时候便问我出趟远门可好?带我一起的话那自然是好的。

不知不觉在镜石待了两月余了,除了每日与阿云学“做人”,就是去找花溪忆往事,间或听听那赖猫讲他每晚出去都见着白涧安在宅子周围徘徊。半月前,花溪说,白涧安又走了……

“你那山精朋友曾说愿意做些生意,我可否与他往来?”周石初问。

“问我做什么,他愿意就行呗。”我摆弄着手里的刺绣答,这些日子阿云在教我女红。

“那等我们进了山,你帮我找他。”周石初有些雀跃。

“好啊,我们要去哪里的山?”我问。

“瀛海。”周石初答。

又一次要离开镜石,临行前,我抽了一天时间在山下发呆,见着一些忙里忙慌的山雀冲下山来,连招呼都不同我打,有些失落,许久未归,果然是生疏了。

傍晚去跟花溪道了别,花溪扁扁嘴道:“镜石的花楼最近换了新东家,这新东家据说有些本事,这几日隐在各个花楼里采气的精怪不见了好几个,我在这婉悦楼怕是也呆不久了,你走了我就回山上避避风头。”

听了这话,又想到刚刚发呆的时候那些地跌撞撞飞下来的雀儿,有点不安的嘱咐花溪:“今儿个我见着一群山雀慌里慌张的下山,你若是回去,正好多照看着山上一些,要是有什么新来的闹乱子,可要护着那些小不点儿们。”

“嗯,狐狸精前些天走的时候也跟我这么说的,他一个外来户,还挺上心的,他留了找他的法子,若是有闹乱子的可以找他,你放心吧。”花溪看了看我,见我没有想知道用什么法子可以找他的意思,终究是没有往下说。

三天后,杨柱儿备好了车马。周石初带上我,我带上阿云,阿云依旧抱着赖猫,又一次离开镜石。

马车行至街口时,透过轿帘的缝隙,瞥到一行车马相向而来,看车上拉的东西似在搬家,不禁问起赶车的杨柱儿:“这是谁家在搬家吗?”

“回姑娘的话,的确是新搬来一户邻居,就在咱家旁边,隔着一条胡同,具体是什么来头还没来得及打听。”

“我记得胡同那边一直没人住呢。”

“对,那几户人家有的回乡了,有的在外地置了新产业,都是常年不回来的,宅子一早都交给牙人处置了。二爷当年刚回来的时候,也是看中了咱们家周围少邻僻静。这回说是那几户是被一并买下来的,买家要打通了住。那日购房,牙人也曾知会少爷,少爷没意见,他们这才成交。”杨柱儿一边赶车一边说。

“你知道是什么人搬过来吗?”我看向周石初。

“还不太清楚,牙人说是身家干净,财力雄厚,总归不是坏人。你不喜欢有邻居?”周石初问。

“那没有,我还想着周围有了邻居,更热闹些,我喜欢的。”我只是好奇的很。

“他们应该还得布置个把月,等咱们这次回来,估计才能搬进来。到时候去拜访一下,就知道了。”

车至余州,我们改走运河水路,倒是比陆上快了许多。这回我留意到拉车的土龙现了原形入水,随船一路北上。

这回周石初没有雇“花船”,没了说书唱曲的,船上漂着的日子就过的十分寡淡。头几日对着宽敞湍急的河面还觉着些许新鲜,后几日只剩了满眼茫然,带的话本子也尽数读完,久坐和摽着栏杆发呆成了日常,周石初说我有几日跟刚捡回来那时一样。

我说:“这无聊的呀,不如变回石头呢。”

他说:“你要是敢变回石头,我就把你扔进这运河里做镇水。”

我说:“我若是有本事做了镇水,一定保一方风平浪静。”

他说:“那你去做了镇水,我要怎么办?”

我撇撇嘴道:“是你把我扔进河里的,还问我?你这等狠心,定是在外面又认识了什么别的石头……”

他荤笑着抓住我胡乱摩挲着说:“这又是跟谁学会了这些荒唐话?”

我指了指那些话本子……

阿云拿了一堆女红,这东西虽然难以上手,但胜在能消磨时光,在运河上的最后几日,好歹是靠着这些把我从“石化”的边缘往回拉了那么一拉。我在新帕子上绣了个不圆不方的图案送给周石初,他问这是个啥?我说石头呗,在他眼神中将将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情时,我便将帕子糊在了他的脸上……

船在幽邺靠岸,我们又换上马车继续上路,那土龙甚是乖巧,在河里时鱼虾管够毫不忌口,上了岸便入乡随俗吃上了草料。我问周石初哪得来的这个稀罕物,荤素不忌的,他只说是朋友送的。我说那它如何这么听话?周石初说他那朋友有一些驭兽的手段,我问这朋友的手段跟山精驭虎比起来谁厉害?改天带我见见?周石初笑而不语。

我们在江南的仲秋出发,到了幽邺已是隆冬,马车越是北上,越是苦寒,在一日大雪纷至的时候,终于来到了瀛海境内。

瀛海环山靠海,除了寒冷这地势倒是颇有些像盐临。周石初不似第一次来,指挥着杨柱儿在城里寻到了落脚的酒楼,酒楼不大,既能住店也有吃食,安顿好车马行李,阿云催着小二准备暖锅和食材。

第一次吃暖锅,跟水墨似的天色和漫天飞花好般配,悄悄跟周石初说:“我最近怕是真的越来越像个人了,偶尔会想吃东西,这是不是饿?”

周石初有些惊喜:“饿了?那自然是会越来越像个人的。会不会累?会不会困?以后应该也会……”他像是并没期望我给出答案般的自问自答着,手里则忙不迭的给我夹了一筷子被沸水烫的卷曲的羊肉。那羊肉蘸了酱汁,一入口便送给我一个大大的满足感,人类真是会极了享受,若是真像个人了,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