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海上的日子——新鉴真号

海边暮色薄,野鸭声微白——川端茅舍

被太阳灼烧得发烫的船体就像是一只巨大而温顺的野兽,它躺在波涛上一起一伏地喘息着。

这是我第一次乘船走出国门,而日语更是一窍不通。传闻日本人的英文水平很差,发音几乎听不懂,果真如此,要如何交流呢?

“语言不是问题。”闺蜜小茜鼓励我,由于工作的原因她已经跑遍了大半个地球,经常独自去语言不通的意大利、西班牙这样的非英语国家。

“人的本性总是引导我们利用现有的资源,让我们不敢尝试未知的领域。”她说:“但现有的资源会束缚手脚,越走越迷茫。我更喜欢倒着推,先确定自己感兴趣的目标,然后去学习所需要的知识,去积累所需要的资源。”她介绍了一个学习五十音图的软件给我,这样至少知道片假名的发音。

由衷地感谢朋友们,没有他们的支撑,我寸步难行。

五十音图看似简单,学起来却不易,直到上船的前一天,我也仅仅背会了三分之一,到日本后,更是神奇地玩起了失忆,五十音图在大脑中变成一张白纸。好在旅游景点的服务人员多少懂一点英语,而日语中的汉字,虽然读音不同,但词义相近。所以无论去哪儿,地名、站名基本上都看得懂。

有一次在商店里买和服浴衣,我用汉字写了一张纸条:“我买,你教我穿。”那位售货员大妈居然看懂了。说到这件浴衣,还有个有趣的插曲:为了便于换装,我直接将浴衣套在T恤衫外面。怎奈天气炎热,汗流浃背,不得不将和服领口敞开。没承想,当我在一位老奶奶的柜台前买东西的时候,她竟然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为我整理衣领,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我的脖颈。同时,还严肃地跟我讲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大道理。

我计划乘坐“新鉴真”号从上海至大阪,不做停留,直接赶往京都。“新鉴真”号由日本尾岛造船株式会社建造,1994年替代“鉴真”号服役至今。总重14543吨,全长156.69米,设计航速23海里,服务航速21海里。客运区共有345个客位。在荷兰观看帆船节激起我儿时对航海的迷恋,因此日本之行首选水路。

开始的时候担心乘海轮会晕船,颇有些紧张和惴惴不安。然而船比想象得更平稳,我所住的带有卫生间的船舱也跟酒店的标准间同出一辙,风浪来袭就躺在床上,像是躺在摇篮中。与我同住一间船舱的旅客邦邦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孩,她来自无锡,英语系研究生毕业后回到老家帮助父母开网店卖桃子,尝试从农场到客户的一站式服务。她家的桃子个头特别大,最重的一只能达到1.2斤!

对我来说,抑制晕船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吹海风,但邦邦坚决不上甲板,她固执地相信海风会吹黑她的皮肤。

晨雾中的新鉴真号

不仅是邦邦,船上大部分乘客都对混着盐腥的海风和无遮无拦的烈日望而生畏。倒是孩子们不顾这些,他们跑来跑去,黝黑纤细的四肢灵活而有力。我通过皮肤的颜色区分中日的孩子,而且屡试不爽:中国的孩子很白,日本的孩子则都黑黑的。但即使是孩子,大部分时间也不在甲板上,我总是一个人待着,贪恋地望着海水。除了水,还是水,看似千篇一律,却又变幻无穷的大海永远也看不腻。儿时所读的航海冒险故事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让我心中充盈着孩子般疯狂的喜悦。大嚼椰枣、喝朗姆酒的水手,用橘子皮计算航速的学者,身穿潜水服的海洋学家,乘橡皮艇只身勇闯印度洋的辛巴达狂热粉丝……

它没有面孔,却令人难以忘怀……

清晨,新鉴真号驶入白得发亮的大雾中,舰桥、舷窗、栏杆……都渐渐消失,甚至找不到回船舱的门。坐在这行进的雾中真好,寂静的声音在胸中回荡,湿漉漉的。穿越这迷雾是否能通往蓬莱、方丈或是瀛洲?那传说中的仙境之岛会是什么样?

太阳光温煦的力量带走雾中的水汽,远洋轮变得清晰起来,空气中折射出一道朦胧的彩虹。我欣喜若狂地奔到船舷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拍照。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滑稽可笑,手机拍下来的彩虹不会引起邦邦的共鸣,那只是一团模糊的水汽。但至少它能给我带来回忆,让此时美妙的感受在若干年以后重回脑海。

甲板变得越来越烫,我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听这野兽的呼吸声。它是多么温暖啊,几乎将我的心完全融化。有时候它会打个哈欠,翻个身或是伸伸懒腰;有时它还会吹口哨,吹得人痒痒的。

在这若有若无的雾丝中,汹涌的海浪的尽头,有两个小孩子在海面上飞快地奔跑。她们手拉着手,一个穿着红裙子,一个穿着白裙子,她们是海女和雅吾。海女是海之精灵,她喜欢坐在鲸鱼的背上旅行。她不让人类见到不是因为讨厌人类,而是对人类没兴趣。雅吾是我的好朋友,这个9岁的小女孩已经陪伴我很多年了。

精神分析师会如何看待一个和想象中的朋友讲话的成年人呢?我不管,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