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的解析(Loft)
- (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3279字
- 2021-09-03 20:08:41
第一章
梦学文献综述(1)
以下我将证明有一种心理学方法能够解析梦,一旦运用这一解梦程序,梦就会呈现为带有某种意义的精神结构,且对梦者清醒时的心理活动有特殊意义。我会努力剖析让梦显得怪异难解的各种运作机制,进而从中推导出那些精神驱动力的真实面目。梦就是由这些精神驱动力的互相合作或抵触而产生的。此处我们须暂时驻足,因为再向前就越过了梦的领域,问题的解决就需要依靠其他学科的材料了。
我将在前言中回顾一番之前诸学者们有关梦问题的观点,以及梦问题目前的发展成就,因为一旦开始论述就很难再有机会回到这些话题了。尽管人类努力了几千年,但对梦的科学理解却没有多大进展。这一事实已为诸多文献普遍承认,本书没必要再举例说明。在我书后列举的著作中,有很多发人深省的洞察,还有跟梦有关的大量饶有趣味的材料,但它们却丝毫没有触及梦的关键本质,更没有解决梦的任何奥秘。所以,这些著作当然无法为那些虽受过良好教育却在这方面外行的人传授任何相关知识。
也许有人会问(2):史前时代原始人如何看待梦?梦对他们关于世界和灵魂的概念形成起到怎样的影响?问题很有趣,但我不得不忍痛割爱。所以我必须请读者阅读约翰·卢伯克爵士、赫伯特·斯宾塞和E.B.泰勒等人的优秀著作。我仅补充一点:只有处理好摆在面前的任务——梦的解析,我们才能领悟这些问题和推测的普遍存在。
史前时期人们对梦的观点,无疑会影响人们对梦持有的态度。(3)他们认为,梦显然跟他们信仰的“超人类”世界有联系,梦来自神和精灵的启示。且梦无疑对梦者至关重要,它是对未来的预示。然而,由于梦的内容复杂多样、异乎寻常,人们感觉很难对梦形成统一看法,有必要把它们按照重要性和可信度分门别类。古代哲学家对梦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大体取决于他们对占卜的态度。
在亚里士多德关于梦的两本著作中,梦已经成为心理学研究的课题。我们从中知道梦并非来自神,也不具备神性,而是“半人半神的”,因为自然界就是“半人半神的”而非神圣的。这就是说,梦不是超自然的显现,而是遵从人类精神活动的规律,虽然后者确实与神相似。梦被定义为人睡着时的精神活动。(4)
亚里士多德已经意识到梦的一些特征。例如,他知道梦会夸大睡眠中的微小刺激。“人们会感到剧烈的灼热感,以为自己正在火中行走,但其实附近某个地方有一个微弱的热源。”由此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梦的诊断能力可能会让医生非常恼火,因为人醒时医生根本看不出那些症状。(5)
我们知道,亚里士多德之前的古人不认为梦是大脑做梦的产物,而是受神界驱使。我们会发现,影响梦境看法的这两种对立思潮在不同历史时期都曾出现过。区别在于,一方认为梦是真实的、有价值的,能给梦者带来警示或者是对未来的预示;另一方则认为梦是空洞无物的、骗人的、无价值的,只会将梦者领入歧途或者引向毁灭。
格鲁普(6)引用了马克罗比乌斯和阿特米多鲁斯对梦的划分方法(7),“梦分为两类:一类受过去或现在的影响,对未来没有意义。这类梦包括失眠时的浅梦(这类梦是某种想法或相反想法的直接再现,比如饿了或饱了),或者是某个想法的极端推演,比如噩梦、幻想等。另一类则相反,它决定着未来。这类梦包括:(1)梦中得到的直接预言(即神谕);(2)未来事件的预演(即幻觉);(3)需要解释的象征梦(即梦游)。这种理论延续了多个世纪。”
这种对梦按照价值进行的分类(8)与梦的“解析”相当接近。梦是否重要,一般可以从梦中直接看出,但并不是所有的梦都能立刻被理解,因此也不可能断言一个晦涩费解的梦是否在做重要预示。这激励人们努力发明一种方法,从而把梦中难解的内容变得可以理解、变得有意义。古典时代后期,达尔迪斯的阿特米多鲁斯被认为是解梦的最高权威,其现存著作《解梦》想必能够弥补遗失其他相关著作的缺憾。(9)
在前科学时代,古人关于梦的观念,无疑与其对宇宙的普遍理解相一致。这种观念使他们的心灵世界投射到外部世界,似乎精神领域才是真实世界。而且,早晨醒来后残留在记忆中的梦留下的大致印象也影响到他们对梦的看法:梦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特印象,完全不同于脑海中的其他内容。顺便说一句,如果谁以为梦来自超自然的理论在今天没有支持者,那可大错特错。且不说那些虔诚而神秘兮兮的作家,这些人一直留在科学无法解释、长久被超自然占据的领域里,这样想不足为怪。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这些人头脑清楚、思想正常,却老想依靠梦境的难以理解证明超人类精神力量活动和存在的宗教信念。(10)梦在某些哲学学派那里声望很高(比如谢林(11)的追随者们),这显然是对古代流行的梦的神圣性的毫无疑义的认可。人们对梦的预兆性及其预言未来的力量仍然在进行讨论。因为无论人们头脑如何受科学武装,无论对心理学如何富于同情心、如何不断提供证据支持,但由于心理学尚不足以解释一切已知材料,这些观念仍然为人们不得不接受。
要为梦学写出一部科学研究史,这很困难。因为某些研究虽然很有价值,但我们无法从中看到任何方向性的线索。没有任何可靠基础可供后来者赖以驻足向上,只有不同作者在同一个问题上重新探讨、重新开始,好像才刚刚开始。如果想把前人撰写的梦学问题按照时间列出年谱、总结要点,我就得放弃描述这一课题的整体研究框架。因此,我只能按照题目而不是按照作者顺序来组织论述。在提出每个梦学问题时,我会列出涉及这一问题的所有文献材料。
但我毕竟不可能关注到所有相关文献(这些文献广泛散落于其他领域之中),我想只要不忽略那些基本事实和重要观点,读者应该会满意的。
从古至今,研究这一课题的大多数学者都觉得必须将睡眠和梦视为一个问题。他们普遍增补了精神病理学以及与梦类似的其他现象,比如错觉、幻视等。另一方面,最近出现的一些著作,却倾向于将主题限制起来,将梦学问题单独作为研究课题。在这一改变中,我很高兴看到其中表现出的坚定信念:在这个晦涩不明的研究领域,只要进行一系列细致入微的观察、研究,一定能找到答案、达成共识。我在本书中提供的,也正是这种带有明显心理学特征的细节调查。我没有机会涉及睡眠问题,因为尽管睡眠状态有个特征会带来心理功能的改变,但其本质上属于生理学问题,因此本书不再讨论睡眠问题的相关文献。
对梦的科学研究引出的问题,将以下列标题一一分类讨论,重叠之处自然在所难免。
(1) 第2—7版增注:“至本书第1次出版(1900)。”
(2) 下面两段是1914年版增补内容。
(3) 1914年增注:“下面根据比克森许茨(Büchsenschütz)学术研究写成(1968)。”
(4) 1900年第1版中这段文字是:“第一部把梦视为心理学研究课题的著作似乎是亚里士多德所著(《论梦及其解析》)。亚里士多德宣称梦的本质是‘半人半神的’,而不是‘神的’。无疑,假如我们知道怎样准确翻译,那么这一区别将很有意义。”接下来一段以这样的句子结尾:“我自己学识浅薄,又缺乏专家帮助,这让我无法更深入地探寻亚里士多德的宝库。”以上段落在1914年变成现在的样子。在1925年《全集》第3和第4部分的一个注释中指出,事实上亚里士多德在这个主题上的著作不是一部而是两部。
(5) 1914年增注:“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在其名著作的一个章节(《古代医学》第10卷)中涉及梦与疾病的关系。另见《养生法》第4卷。”
(6) Gruppe,1906,第2卷,第930页,本段是1911年增注,也出现在1914年版。
(7) 见《达尔迪斯》第130页。
(8) 本段为1914年增加。
(9) 1914年增注:“中世纪关于梦的进一步研究参看迪普根(Diepgen)(1912)的著作以及弗尔斯特(Förster)(1910和1911)和戈特哈德(Gotthard,1912)等人的专著。犹太人中梦的解析者有阿尔莫里(Almoli,1948)、阿姆拉姆(Amram,1901)和洛因格(Lowinger,1908),还有近年来将精神分析现象也加以考虑的劳尔(Lauer,1913)。阿拉伯人对梦的解析也提供了一些信息,如德莱克赛尔(Drexl,1909)、施瓦茨(Schwarz,1913)和传教士特芬迪(Tfinkndji,1913)。日本人中有三浦(Miura,1906)和岩谷(Iwaya,1902),中国人中有塞克(Secker,1909—1910),印度人中有内格莱因(Negelein,1912)。”
(10) 参看哈夫纳(Haffner,1887)。
(11) 泛神论“自然哲学”的主要倡导者,盛行于德国19世纪上半叶。——弗洛伊德经常会提到梦的神秘象征问题。参看弗洛伊德1922,1925第3部分和1933年讲座30。弗洛伊德1941卷中(1899)讨论了一个所谓预兆性的梦。
谢林(Schelling,1775—1854),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