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躺在病床上十多天了,依旧无法起身,因为伤的太重,听医院的洋人医生说,我能保住命都是天大的幸运。我现在的吃喝拉撒生活起居,都是由被我救起的女人在打理。
被我救起的女人叫樱望,今年二十一岁,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我不爱打听,能让我主动打听的人都成了死人。
那天夜里,杀死吾本橋后我的眼前也是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后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并且昏睡了两天。
我偶尔用余光扫视一下胸口盖的纱布,听洋医生说,有一剑差一点就碰到了我的心脏,我的生命差点就该结束了。
这几天我无数次在想,樱望何必救我,我死了或许会更好一些,现在的我活着沉重。
窗外的天空蒙蒙亮,夜里我又做了同样的梦,梦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我拄着刀坐在三级台阶上,台阶下躺着许多人,一直排到很远的大门口。雷雨冲刷着地上的血迹,我身后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他们离我很远也很近,我知道说话的人都是谁,我没有转身就能看见他们的脸孔,他们不就是躺在院里的人吗?
不知怎么的,我又回到了狼穴,我躲在树下看着七八个孩子合起伙来打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孩子在别处望风。我看着那些孩子,心中对他们的不齿行为极度厌恶,发誓以后学到真正的本领,一定亲手杀了他们。
一眨眼,那个被欺负的孩子长大了,他在为没能全部亲手杀掉曾经欺负他的人而懊恼、自责;他尝试着用其他方式转移注意力,于是就不断的杀人、杀人。
有个带着草帽的人踏着院子里的尸体朝我这边走过来,他站在我身前两三米远的地方,问我是否喜欢过杀人的感觉。
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不想拒绝他提出的问题。
我回答:“是的。”
他又问:“现在呢?”
我回答:“杀的人多了就习以为常了,这些人只能作为消遣,他们没有激情。”
他说:“你就像吸食了鸦片一样,每当没有了激情,你就会疯狂的去杀人,可越是杀他们,你就越是想要激情,然后…………。”
我说:“我找到过激情,很多激情。”
他又问了我同样一个问题,“现在呢?”
我回答:“杀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甚至开始有些厌倦了。”
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跪在我的腿边,苦苦哀求,“你都杀了我们家里那么多人了,求求你放过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吧。”
我说:“斩草要除根。”然后我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
那个带草帽的人冷嘲:“斩草除根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发泄心中的寂寞而已。”
我仿佛被他看透了心事,我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摘下草帽,我看清了他的脸,“他怎么会是我?那我又是谁?”
我趴下头,把混合了血的雨水当做镜子,看着倒影里的面孔,熟悉的有些遥远——吾本橋一郎。
窗外的明亮惊醒了我,看着窗外缓缓升起的太阳怔怔出神,什么都没有想,思想是空的,灵魂也是空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廊道窸窣的声音把我唤醒,樱望小姐蹑手蹑脚的打开一道门缝,看到我睁着眼,就端着洗脸盆大大方方进来了。
“你这么早就醒了呀,身上感觉好点了吗?”
樱望把毛巾在水里打湿,轻轻的给我擦脸。
“医院里的洋医生说了,再过十天你身上的线就可以拆了,你好了以后打算去哪里?………你总是不说话,你又不是个哑巴………。”
好了以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想过,也不愿意去想。我的心此刻是无比沉静的,静到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想,静到可以感受到樱望小姐掌心的温度。
这是我第一次去用心感受一个人的温度,真正活人的温度。我那充满沧桑的脸,碰到她指尖的肌肤柔软而又细腻,丝丝痒痒,还带有让人舒适的体温,真的好神奇。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一个女人,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眼睛,那真的好像是会流动的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倒映在里面,并且留住。
她的睫毛好长,我不知道其他女子是否也如此,她每次眨眼都羞涩了涟漪。
见她,如见樱花。
病房的温度莫名其妙的升高了,热的让我脑袋有些发涨。
樱望用毛巾擦拭着我的手臂,她突然紧张的看着我,“你的脸怎么红了?”,她慌忙的扔下毛巾,用手背贴着我的额头,然后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柔软细腻的感觉让我头更涨了。
樱望娇美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颤抖着有些不知所措,“安德乐医生说你不能发烧的,发烧了就是感染了,你会死的。”
我看着樱望哭着跑出去叫医生,我也从失态中冷静了下来,脑袋也不涨了。
没过一会儿,樱望慌慌张张的拉来一个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洋医生,西洋医生对我的身体进行一番检查,最后摇了摇头,用十分蹩脚的京都话对心急如焚的樱望说:“他没有发烧,他没有问题,恢复的比预期的好很多的。”
樱望悬着的心应该算是落地了,她疑惑的问道:“我刚才给他擦身体的时候,明明看到他脸色变得通红的,安德乐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叫安德乐的医生看了看我,又仔细看了看樱望,一本正经的回答:“病人可能是看到了让他激动的事情。”
安德乐医生离开了房间,我躺在床上别过头,只剩樱望还在认真思考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每到夜晚,我又陷入了迷茫与黑暗,往事交织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又不得摆脱。张牙舞爪中,有股温柔拉住了我。
“你做噩梦了。”她用袖子轻轻擦拭我额头上的冷汗。
我:“你不应该救我。”
樱望:“是你先救了我。”
我“我只是头脑一时发热才救你。”
樱望:“我头脑也在发热,还在发热。”
我:“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你救活了一个恶魔。”
樱望:“我是一个小姑娘。”
我:“………。”
樱望:“你是个很厉害的人是呢,你能打败吾本橋一郎。”
我:“我是个刽子手,杀过三千多人,在战斗中死去才是我应该有的归宿。”
樱望:“你现在是没有办法战斗了,等你的伤痊愈了再去战斗吧。”
我:“我的刀呢?”
樱望:“我不给。”
我:“我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我会杀了你。”
樱望:“现在你打不过我,但是我有办法叫你疼。”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往我肚子的某个地方按了一下,顿时一股钻心的痛,我不由得惨叫起来。
她好像计谋得逞的样子,笑盈盈的说道:“还敢不敢跟我拌嘴,你救了我,我为了报恩又救了你,你竟然还不领情。”
我看着她笑,笑的十分的好看,我的心仿佛也有了柔软的地方,顷刻间沦陷了。
她笑了,我也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笑,也终于知道了微笑的感觉,感觉很好。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一起笑了。
这也是我第一次与一个人说了好多的话,与一个人敞开心扉说了自己的过往。
我想过,她听了我的故事会害怕、会愤怒、会远离我、会讨厌我、会………种种。
可是种种的、想象中的都没有发生,她只是很平淡,很安静的听我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她伸出手指抚平我的眉头,可是遗恨往事难消愁,抚不平,又起皱,症结是心头。
“我知道你的痛苦,你杀了那么多人,罪恶绝不能饶恕。即使你死了,又凭什么以为能消除罪孽,一条命只能抵一条命。”
“那我应该怎么办。”
“活在痛苦中,是那些死去的人对你最大的惩罚;折了恶的刀是对你仅剩的良心最后的救赎。还有很多人的命运会与那些你刀下的亡魂一样,这个世界上本不该出现什么狼穴。你是一把刀,杀人的是屠夫,你却是帮凶。”
“谢谢你樱望小姐,你能愿意听我说话,我很开心,非常感谢。虽然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还是会努力的去想。等我的伤好了以后,我会回去狼穴,向狼首提交辞呈。”
樱望点点头,“你告诉我那么多,其实我们还并不算真正的认识。”
我有些疑惑,她叫樱望,今年二十一岁,这些我都知道了。
她说:“我原本的家在东政府的京都,现在的家在临时政府的乃良县,我有一个很钱,很有权势,也很爱我的父亲,但是我却很讨厌他,因为他是一个政治屠夫。我叫柳村樱望。”
我怔住了,我从没想过她的身世会是怎样的,原来樱望竟然是变革党内幕府临时长,柳村阿东来的千金。
没有人不知道,阿东来在德裕政府时,用铁血手腕为政府铲除无数异己;判出德裕政府,他又用同样的手段铲除对变革党不利的势力。
阿东来曾经的铁血手腕下血流成河,不过这些年在变革党高层的反对与打压下,柳村阿东来再难施展血腥手段,一直用和平的方式处理问题和争端,但骨子里难改他的激进,偶尔也会施展一些小手段,让反对他的人吃些苦头,或者出点意外。
总体上,阿东来是不敢有太大动作,不过政治屠夫的称谓还是人们对他的基本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