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灼目的白光像是蒙蔽了整个世界。
我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是漆黑,而是通天彻地的白。
瞎子,都是瞎子了。
天幕如绸,细雨蒙蒙。檐角落下的雨滴,滴在檐角下的枇杷叶上,枇杷叶不堪重负的弯了腰,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泥花。
雨夜的血腥味异常的低沉,泥土味盖不住血腥气,又融入了血腥气。
檐下有琴音律动;雨水滴答滴答如撒豆子,在瓦片上、在泥土里、在草木中;院外有武士在挥刀,金铁撞击声、刀入肌骨声、惨叫声、还有来不及惨叫的呜咽声。
雨渐渐停息,琴声缓慢,有人推开院门迈步前行。
“你似乎很累,你的右腿受伤了。”檐下琴师开口提醒。
“不耽误杀你。”手持凶器的人浑身是血。
“我知道,你杀人不留活口。”
“你还有什么遗言?”
琴师微笑着说道:“你可以跟我讲一下兰幸小姐的相貌吗?这样,死后也能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
“你是她的琴师。”
“我是个瞎子,虽为兰幸小姐弹奏十年,但我却始终不敢去看。”
“瞎子?能看到我的右腿受了伤?”
“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的心能看见,就像能看见你刀刃上的血滴滑过刀尖,即将落在地上。”
融入雨水的血液,凝结成一粒血珠缓缓坠落,我屏住呼吸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那个琴师。
琴师眼神空洞,嘴角带笑。
“你不用惊讶,也不用怀疑。眼睛瞎了我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还有手,这些都可以指引我的心灵。就像春暖花开,不仅仅有艳丽和芬芳,花开也可以有声音,路过的风也可以有色彩和形状,只要你张开双手用心感受,只要心中有光明,处处便都是光明,即使没有眼睛,我的心也一样能看得清楚。”
我冷笑一声,忍不住嘲讽:“可你始终不知道你家小姐的样貌。”
目盲琴师仰头轻轻叹气,“兰幸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想一直为你演奏下去。”
琴师从蒲团上缓慢起身走到檐角下,摘取一片枇杷叶,重新坐回蒲团上,将枇杷叶放在膝边。
“又要下雨了,请容我弹奏一曲再死。”
我点头答应。
琴声雨声如珍珠落玉盘,琴声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愤恨和悲伤,有的是豁然宛如新生。
“雨打枇杷上一百二十一声,兰幸小姐,其实我偷偷看过你,用心看的。”
我缓缓闭上双眼用心感受,面前的不再是一片惨白。
有杂乱的脚步声,有惊慌的惨叫声,挥舞的空气也有了形状,他们的相貌、举止,在我心里都无比的清晰。
“只要用心去感受,没有眼睛我也一样看的清楚。”
“我刚才听到孤狼说话了。”慌乱中有人大喊,“他说他没眼睛也能看清,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哪个方向?眼睛都被闪瞎了,你别用手去指啊。”
“就是在……,额。”
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手里的刀已经划破他的喉了咙。
鲜血飞溅,溅在他们的脸上,有人用手指抹了抹,放进嘴里。
“是血!有人死了!”
场面更加混乱,不过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
向前冲刺、左右砍杀,我的刀让他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收刀入鞘。
我一共砍死了九人,应该还有两人活着才对,小野二是一个,再便是藤原大豁了。
“啊!啊!别杀我!”某个方向,小野二惊恐的喊叫。
我慢慢的朝那个方向走去,同时也在小心提防着藤原大豁,我不知道藤原的眼睛有没有复明,他随时都有可能给我致命一击。
身后有阵风拂过,我下意识抬刀挡在身后。
“铛”的一声响,刀与刀的撞击震得我手掌心发麻,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脚步,藤原也是一样,倒退两步。
这一击藤原显然是用了全力,也说明他现在能看见。
我看不见,他看得见,这就好比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不过好在战斗就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我迅速回身,睁开眼紧盯着藤原最后落足的方向,我要给他一种我能看见他的假象。
我和藤原相互对峙,谁也没有先动手。
这时小野二朝我不知扔了什么东西,我微微偏头细听风声。
下一秒,藤原大豁抓住时机出刀立斩,躲过小野二扔来的东西后,我再次偏头,听着刀风声,感受着空气的流动。
横刀格挡,藤原大豁手中刀砸下来的劲力有如车撞,让我已经瘸了的腿支撑不住的开始后退。
藤原不断砍杀,我只能听风辩位,好在他出的每一刀我都能挡住,只是无法反击。
“藤原先生,这孤狼是个瞎子,他需要侧头听声音。”小野二是个极为擅长观察的祸患,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必须先一步杀了他。
挥刀逼退藤原的空隙,我从袖子中甩出两枚镖射向小野二,但没射中。
然后地厅内就变得悄无声息,小野二和藤原就仿佛消失了一样,我再也追寻不到他二人的蛛丝马迹。
我没有目盲琴师那样的天赋,他自幼瞎眼,但其他感官却异于常人。
“啪!”
茶盏被摔碎在墙上,然后接二连三的器具摔打声围绕着我,让我头晕目眩。
我听不清风声,因为到处都是风声;我感受不清空气的流动,因为空气在到处横冲直撞。
我的背后受了重重一刀,这一刀好像要把我劈开。
我跪在地上用刀撑着身体,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我也不想就此倒下。
“小野二小心,真的有忍者!”藤原突然大喊一声,想要砍掉我头的屠刀转而收回。
“铛”得一声,刀和苦无对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向甬道尽头,我重新站起身,忍者与藤原交手十余招后开始近身搏击。
那个忍者很擅长贴身缠斗,一度让藤原有刀用不出。
我再次沉浸下心。
“我的曲子弹完了,你觉得怎么样?”
“雨声太大,我听不清,也不想听。”
“你可以不用听雨声,只听琴声。说真的,我的曲子弹奏的其实挺好听。”
刀出………。
一步…
两步…
三步,斩!
人头落地。
躺在地上的忍者长出一口气,道:“不愧是鹰翔馆馆主,真的很强,不过新织先生更强,若是没有新织先生出手,只怕我会被他活活勒死,不过有些可惜的是让那个看门的小子跑了。”
“你是谁,为何救我。”我开口询问。
忍者哈哈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新织先生要去哪里,我们边走边聊。”
马车轻缓,我坐在破车板上,高山驾车。
高山就是这个年轻忍者的名字,他很年轻,不过才十八岁,但他嗓子沙哑说话就像三十八岁。
“新织先生,您确实很厉害呢,您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就能………。”
高山很爱说话,见到我就像见到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话多,但却没说些什么有用的话。
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总之他的话痨就像毒狼一样令人头大。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和毒狼相遇,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他俩人了。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对对对。是这样,三十二年前,前政府防务长官九孔,秘密组建了一只忍者部队………。”
半个小时,一件事,高山说起竟然要追本溯源,但最后总结出来就是一件事。
木希多纲的老师九孔有一支108人的忍者部队,九孔死前将他交给了木希多纲。六年前木希多纲遇害,其子木希谨野在外未归,这支忍者部队就交由内务部长川吉先生暂为调用。
高山道:“木希先生在前往九马岛的途中受阻,有您和上原先生的冒死相救,木希先生才能顺利抵达九马岛。在木希先生登上九马岛后,便下令让所有忍者都记住您和上原先生的名字。只不过在红楼地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孤狼就是新织先生,后来我趁着你们都在打斗,我扔出两个爆闪丸,然后趁着混乱逃出了地下。不过走之前……”
“地下室完全没有遮挡物,你躲在哪里?”我开口打断了高山的话。
高山嘿嘿一笑,指了指头顶,我顿时意会过来,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然后高山继续说道:“不过,在我走之前顺手抽走了墙上贴着的几张悬赏令,出了地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孤狼就是新织先生。”
“木希谨野有心了,也多亏了你我才能逃出来。木希谨野最近还好吧。”
“先生不知道?”高山诧异的看着我。
我诧异的看着高山,问道:“知道什么?木希谨野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山长叹一口气,“去年木希先生在九马岛被井上井田带人扣留了,到现在一直在被软禁中。”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井上井田不是一直支持左派的吗?你且细细说来。”对于这个消息,我听到后吃了一惊。
“在您与上原先生走后,木希先生接到井上井田的书信,定下了五天后的第二次会议。但是谁也没想到井上井田早就倒戈右派势力了,会议开始时便带人扣押了在场所有左派重要议员。先生您也知道,这么做对目前尚不稳定的新政府局势相当不利,所以只能软禁起来。同时柳村阿东来对外宣布,右派与左派经过一致协商,共同主持战事,并在西京组建共同办公室。”
这件事无论对于国家还是人民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传闻柳村阿东来这个人性格极其极端、残酷,而且心思深不见底。
他可以把所有跟他作对的人全部铲除,而且斩草除根,他所怀疑过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或者失踪。
东西战争期间,他下令屠杀的城池有五座之多,被残害的无辜者接近两万。
由于柳村阿东来铁血手腕,敢明着反对他的人寥寥无几,国家没分裂时,皇帝几次想要除掉他,但却没能。
高山接着说道:“无论是当年的九孔先生还是木希先生,都是靠着我们这支忍兵部队作为底牌才敢明着反对柳村。即便他柳村武功天下第一,也架不住忍者倾巢而动去袭杀。原本打算等借着柳村的手拿下九马群岛后,再结果了柳村,没想到井上井田突然反水,导致现在的局面变得极为被动。”
“那你们现在听谁调遣?”
“川吉先生,九马岛第二次会议川吉先生临时有事没有参加,这才险险躲过一劫。柳村没有抓到川吉先生,也就不敢对左派议员下手,也是怕我们报复。不过柳村那老家伙很不是省油的灯,红楼这种地方若没有他操手,早就被我们一锅端了。柳村时常在红楼发布高额悬赏令,来买一些可能对他产生影响的人的头颅,这其中就包括川吉先生的。”
我突然想起来这些年总是不断的在接上面分配下来的任务,只怕其中帮柳村杀得人也不少。
但是按理来说,狼穴接取那么多任务,应该会积攒富可敌国的赏金才对,但是我一分钱没有看到,我们日常的开销都是在任务目标身上或家里拿来的。
我开始怀疑,狼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真的是为了金银细软?还是说狼穴的背后牵扯到某些势力,为他们而杀人,那些所谓的悬赏都是幌子。
高山接着说道:“从木希先生遇害后,我们一直在打压着红楼。不过九马岛事件发生后,红楼开始死灰复燃,柳村不好明着杀川吉先生,所以就把川吉先生的悬赏令一直挂在榜上。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亡命之徒到处找川吉先生,所幸川吉先生躲藏的极好,他们很难找到。”
“原来川吉先生躲起来了。”
高山道:“可不是。但是又没人真的能躲得了一辈子,所以川吉先生决定反击,先拿红楼开刀。像我们这样的忍者,一共派出去一百多个,深入调查红楼各个据点,以及买家和卖家。”
“你们这支忍者部队不是总共108人吗?”我疑惑问道。
高山道:“我已经算是第三代了,下面还有十岁左右的,那是第四代,四代加起来总共接近500人。这还只是我们的忍者部队,其实我们左派的家底很丰厚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继续说下去。
话说的差不多了,也就开始沉默。
许久过后,高山突然一惊一乍,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没关系,你先缕清思路。”
我耐心等待着,片刻之后,高山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红楼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人,这个人是买家,但却查不到他任何信息,所有调查过他的忍者都一样,没人知道他是谁,这个人就像是一个谜团一样。”
“哦?是谁?”我诧异的问。
高山说道:“那个人叫‘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