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阶三十三,泪落马蹄莲

从教学楼三楼到操场,算上一楼出楼的台阶,一共三十三阶,吴楚之三人随着人流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

长阶三十三,一步一思量:

长阶一,抱着奶瓶,玩着脚丫,窗边传来了她的啼哭,真烦;

长阶二,开着学步车,嘲笑着她还不敢离开妈妈的怀抱;

长阶三,今天玩皮球砸在她头上,哄了半天,真是一个爱哭鬼;

长阶四,幼儿园里的丫头们哭的鼻涕口水一脸,还是她干干净净的;

长阶五,琪琪老师给她编了两根辫子,真难看;

长阶六,第一次被爸爸打,因为小胖被我揍掉了牙,谁叫小胖拿天牛吓哭了她;

长阶七,留级一年,同桌是她,课堂上玩玩具被她报告给了老师;

长阶八,今天作业是啥来着,回家去她家做吧;

长阶九,她的字写得真漂亮,就像身上穿的碎花裙;

长阶一十,奇怪,就我们的课桌没有三八线;

长阶一十一,她竟然比我高了;

长阶一十二,男生都去看她跳芭蕾舞了,有啥稀罕的,我在她家随时可以看;

长阶一十三,总是阴魂不散的,又是同桌,却被全班男生羡慕了;

长阶一十四,她白色裙子后面染上了血,抢了我的外套围在腰上;

长阶一十五,中考体育长跑,刚刚跑完的我,再领着她跑;

长阶一十六,一起直升了,只是太笨的她没有进火箭班;

长阶一十七,看着文科班的莺莺燕燕们,她问我云中谁寄锦书来,我说斑骓只系垂杨岸;

长阶一十八,高考后她去了燕京,写信太麻烦,电话费真贵;

长阶一十九,每个月,短信三千条解不了相思;

长阶二十,月光不及她的白,红梅凋谢后她出了国;

长阶二十一,分手,是一封信通知的,我考了很多证书,我很想她;

长阶二十二,我去了高盛,来到了她上大学的城市;

长阶二十三,拼命加班才能阻断我对她的思念;

长阶二十四,在燕京,我买不起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逼着去相亲;

长阶二十五,她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我开始努力吃饭,不是为了想她,而是为了有口饭吃;

长阶二十六,一杯酒一百万的投顾费,二十七杯酒我洗了胃;

长阶二十七,终于在燕京买了大房子,可是房子里没有她;

长阶二十八,过年时爸妈说院子里谁谁谁抱孙子了,关我屁事;

长阶二十九,名声鹊起,掌声中美酒、雪茄、跑车、女人我都不缺;

长阶三十,四十大盗上市,她应该能在电视上看见我的成功了吧;

长阶三十一,爸妈急眼了,终于我也走到相亲这步;

长阶三十二,结婚了,可惜新娘不是她。

长阶三十三,我找到了她,她笑着说她会努力把自己嫁出去。

台阶下,秦莞带着一点聊赖站立着,风姿绰约。

不知何时,清风吹过,秦莞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黑色长发的发映着漆黑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曜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水水的温柔。

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肤质如同千年的古玉,无瑕,苍白,微微透明,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

看见吴楚之的身影,秦莞招了招手,嘴角上扬着。

吴楚之的身体很老实,不管内在的灵魂是18岁还是42岁,一看见秦莞,就会感觉被柔柔的月光拂过,心安之处便是她。

从小聪颖干什么像什么的吴楚之,却唯独用不好筷子,食堂的餐盘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只能用勺子。

于是从小至大的校园食堂里,秦莞总会拿出两支卡通塑料汤匙,递过一支给吴楚之,很自然的用起另外一支。

吴楚之知道秦莞是在维护自己,这个女孩子就是这样,柔柔静静的。

每次打球她总会坐在操场边静静的看书,手里总有一张毛巾给自己擦汗,总有一瓶矿泉水给自己解渴。

大大咧咧的自己总会莫名其妙的弄出一些伤口来,而每次她都能从包里拿出OK绷给自己贴上。

她就像本禅书,精妙之处不是十来岁的少年能读懂的。

对于秦莞,前世他是歉疚的,结婚后偶然知道那个女孩一直傻傻的等在两人的老家锦城,这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知道消息后,他心急火燎的冲回校园,但却不敢相见,除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她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一如离别的那一刻。

一连几天,吴楚之只能远远的看着她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回家,心里五味杂陈,他已成家。

吴楚之只能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她爱的是以前的吴楚之,现在的吴楚之她不了解,也不值得她爱。

自我催眠的结果必然是失败的。

吴楚之总觉得需要做点什么,他不愿意她一直这样等下去,煎熬几日后,出现在秦莞的面前。

那天下午,在校园情人湖边长椅上,两人聊了很久。

师大环湖而建,校园中央的人工湖也被称为情人湖,水榭长廊连接四方,景色雅致,胜似江南园林,在蜀中高校里面颇有名气。

当然更有名气的是这里发生的风花雪月,每个师大人在这里都有一份或者几份属于自己的刻骨铭心。

水榭长廊上长年挂着同心结与铜锁,那是一对对痴男怨女的见证,虽然不知多久后就会劳燕分飞,但人们对美好爱情总是憧憬与向往的。

校方一度认为有碍观瞻,清理过几次,但事后几天又会挂满,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后来换了个开明校长,不再禁止,反而非常有经济头脑的在校园里卖起了同心结和铜锁。

前世吴楚之也陆续交了几个女朋友,却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做过挂锁的事儿,文科出生的他觉得有些东西应该是在荷尔蒙之上。

聊天,其实都是吴楚之在说,说后面的经历,说现在的妻子……

秦莞静静的听着,浅浅的笑着,一如他们年少时。

最后,秦莞终于打断了吴楚之,“我会努力把自己嫁出去的。”

说罢,站起身来却又蹲在吴楚之面前,为他理了理衣领,柔声道:

“这个校园,我最喜欢这个湖。”

“没事的时候,总是在这湖边一边看书,一边听他们的爱情故事,把自己代入进去,体会恋爱的喜怒哀乐,但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

“后来知道你结婚了,我也心死了。”

“爱情,对于我而言,是我的信仰,既然信仰不再,那么就这样孤独一辈子也好。其实,那年我没去相亲。”

听罢,吴楚之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阵冲动,紧紧的抱着面前的女孩,虽然她已三十来岁了,但依然是女孩。

秦莞也用力的拥住他,像是想把面前这个男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半响,她说,“别这样,都过去了,终究缘浅,回去吧。”

她是最懂他的,知道面前的男人家庭责任心有多重。

她是最爱他的,轻轻的推开他,沿着长廊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既然来了,完成我一个心愿吧。”

“你说。”

“吻我。”

唇分,在肺里空气仿佛都要用尽时。

一丝晶莹,终究断裂开来。

缘尽,在铜锁钥匙扔进湖里的一刻。

泪落马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