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96年。
致远星。
农耕时代的亚人城邦。
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撕裂声。
似有似无的群星被无可描述的巨物遮挡,夜幕失去了最后的光亮,唯有地上的篝火,在不见五指的幽深黑暗中闪烁,犹如旧世界最后的余烬。
在亚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细小’的岩石和土块从遮蔽群星的巨物中坠落,像一场淅沥沥的细雨,落在汹涌暴虐的大海以及刚刚被剥离表面的岩基里。
落下的岩石在那似乎能够承载世界的巨物下,都是完全能够忽略不计的细小微粒。
但每一颗坠在海中的‘渺小’微粒,都意味着一波高逾千米的巨大浪潮与崩裂的巨响。
在这场无边汪洋的凶暴扩张里,类似的景象比比皆是。
亚人城邦的遥远对面,有无法估量的深坑,呈碗状。它是如此的庞大,如此的难以探清深浅,就算一千个一万个城邦填进去,也只不过会让碗底积些淡薄至极的灰尘。
深坑底部,带有硫磺气味的深红岩浆,从狰狞的裂缝中涌出,营造出地狱般的景象。
那是大地的崭新疤痕。
似乎被揭开旧痂,鲜红色的血从伤口中涌出。
无数亿吨腥咸冰冷的海水,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要占据新腾出的广阔空间,填满满是岩浆的无底巨坑。
映着骇人的红光,被染成同色的水蒸气冲天而起,猛烈的冲击气流,牵引出席卷海域的狂暴飓风。
能吹飞一切的暗红风暴,带着硝烟和硫磺的刺鼻气味,携着激烈碰撞直达云端的浪潮,从天边狠狠压向新世界的亚人城邦。
借着腾起的光,亚人们终于能够看清高踞于天穹的巨物。
但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出话来,惊惧让他们的血液近乎凝滞,似乎有电流从头部流过,头皮发炸的恐惧感流遍全身。
“神啊!”
那居然是一整块看不到边际的大陆,是被亚人称为旧世界的故居。
它脱离了原本的位置,浮于空中,遮蔽群星,并且仍在上升。
而遗留下的空缺,造就了末日般的景象。
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以超出想象极限的伟力,将整块大陆从致远星上连根拔起!
就像是拔萝卜一般,轻轻松松,简单写意。
然而致远星不是菜园,大陆板块也不是萝卜。
它是一颗直径足足一万两千公里、重力加速度与蓝星无异的类地行星!
它是一颗完完全全的,真真正正的大型天体!不是孩童手里的玩具!
它本应傲慢而悠然地在轨道中运转,于星系边缘行进,在无可计数的小行星以及初具规模的亚人文明前,无声地展露自身的巨硕!
而不是如橡皮泥一样被肆意捏弄!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能够完成比史诗更宏伟,比传说更离奇的壮举!
在这般伟力前面,任何一切都不再有丁点值得称道的光彩,所有存在都黯然失色。
亚人城邦的边缘的悬崖上,站着一位胡须头发全白的老人。
披有灰褐色亚麻布,手中持有白色木杖,他身材超乎寻常的高大,面对高逾云端的巨浪却毫无惧色。
“我见证新文明的诞生,如今又见证旧世界的毁灭。”
“神啊,我已完成您的期许。”
他的声音被滔天的浪潮迅速卷走,淹没,但最终仍然传达到了该到的地方。
‘神’听到了祈祷。
广而空虚的太空中,一个人类和一块银色方砖听到了这番话。
然后,无形的屏障从亚人城邦边缘升起,将飓风、激浪和高温拦在城外。
“‘神’的概念只不过是智慧生命为自己树立的精神偶像,他们的信仰于我并无用处。”
罗桓注视冉冉升起的大陆,控制它缓慢而坚定地升入天空,突破大气层。
他正是那无匹伟力的持有者,亦是亚人们的信仰主体。
“但信仰却能维护文明的平稳和昌盛。”
发话的居然是那方银色的小板砖,它的可爱五官如浮雕,银白色的身躯在星光映衬下却显得冷厉而高贵。
罗桓的视线从大陆板块缓缓转移到海边的老人身上:“他毕竟是我的得力信徒,正如我们是唯一造物主的下属一样。
我曾许诺他死后进入天堂,但此刻却没有供其灵魂栖息之地。”
小板砖摇了摇头:“再等等看吧,如果你成为正式造物,说不定会有转机。”
之后再无言语。
那比无数山岳更庞大,比神话更厚重的大陆板块,终于穿过大气层,置身于虚无的宇宙太空之中。
其上曾有无数形态各异的生命,以及旧亚人文明存在活动的痕迹。
但现在,那些能够证明生命存在的痕迹,都化作焦炭,彻底消失,没留下半点踪影。
一块取自于生命行星的繁茂大陆,如今只是土壤和岩石的死寂集合体。
但变化并未停止。
焦黑的碗状板块,在缓慢地膨胀、翻新。
灰黑的焦痕褪去,棕白的新土覆盖其上。
它的外观变得圆润,在光芒的映射下呈现出并不耀眼的银灰色。
然后它开始缓缓转动,运行。
沿着一圈椭圆形的无形轨迹,似乎被强硬而不可见的力量赋予推力,并划定了轨道。
轨道的中心是致远星。
这颗曾经作为致远星一部分的大陆板块,成为了它的第一颗卫星。